丘馥嫻鼓舞道:「現在就去找他!」印象中的她又回來了。「我陪你過去。」
她伴著韓惟淑穿過大廳,給她一個鼓勵與祝福的笑容:「愛神也許嬉戲、也許沒有道理、令人反覆難安,但我仍然期待──嬉戲愛神。唉……孤家寡人的我該回家好好期待去嘍。」
嬉戲愛神……韓惟淑覆誦著,踩著堅定步伐踏入熱鬧的氣氛中。
談話聲漸漸逸失,一股難言的尷尬開始蔓延……她不想終生遺憾,她告訴自己,鎮定地回視笑容,尋找著他的身影──
驟然沉澱的靜默,干擾了心不在焉的他,阮滄日收斂郁惱情緒,將注意力移向坐在他對面的畢羿德。
面朝向外側的畢羿德睜大眼、盯著他背後,喉結上下移動,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滄……滄日,你應該好……好幾年,沒看到韓……韓惟淑了……了吧?她……她要是來……來了,你──」
阮滄日倏然回頭,雜亂的人群中,他只看到她;韓惟淑先是習慣性地迴避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坦然無垢的明眸緩緩迎上他熱烈的眼光。
就是這樣的眼神,他等待許久的!
阮滄日陡地起身,大步跨向她;畢羿德「刷地」起立,擔憂他會做出什麼衝動的舉動:「滄日!你──」
眼看來不及阻止,畢羿德緊張萬分跟上。
她晶瑩閃耀的眼眸不再猶豫、不再膽怯,堅定地凝望逐漸接近的他,當他在一公尺前停住時,她潤濕乾渴的唇,輕聲告訴他:
「我決定試試看。」
不須解釋,他瞭解她所傳達的意義,急速起伏的胸膛因喜悅鼓脹,一個箭步,韓惟淑還沒意會發生什麼,就被溫暖堅實的胸懷環繞,陽剛之氣緊密地包裡住她。
情難自禁,他溫柔的唇輕啄她的發心,如愛語低喃:
「謝謝……」輕聲喟歎。
不必再抗拒的感覺真好,她合上眼將自己交付他,品味淡淡汨出的幸福感。
「你,你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畢羿德喘不過氣似啞聲問出在場所有人的疑問。
感覺懷中的她身子微微一掙,他歎息時機不巧,極不情願地放開她;預防她改變心意,他緊緊握住柔若無骨的小手,不許她反悔。
護著雙頰暈紅的她,他避重就輕回答一夥同學好奇的疑問──
這一晚,他不曾放開她的手。
※ ※ ※
細雨霏霏,玻璃窗外一片迷濛燈景。
韓惟淑倚靠窗台,室內迴旋浪漫音樂,修長纖指在玻璃上敲打節奏,等待遠方來的訊息──
已經一個多月了,自他回瑞士,穿越天際的通訊,一天也未曾間斷過,每晚十點電話鈴聲準時響起。初時,她不知該如何與他交談,畢竟交談對他或她都是陌生,漸漸的,習慣分享彼此生活的喜悅,期待電話鈴聲,成了她結束一天的完美句點。
「姊,又在等電話嘍。」韓惟真剛進門,她二月中學校開學,立刻就接了兩個家教。
韓惟淑移回外望的視線:「今天這麼晚?」
「下雨天,又遇上夜校下課時間,路上塞得厲害。」她看一下腕上的表。「五十九分了,電話快來了哦!」
韓惟淑拿她沒辦法,微笑搖頭;樓下上發條的老爺鐘,嘎吱一響,慢條斯理敲出「當……當……當……」聲響──
「鈴……」鐘聲還未停歇,電話就迫不及待地響了。
「喝,還真準時。」韓惟真噗哧一笑,看韓惟淑一臉靦腆尷尬,她催促道:「姊,快接吧,我洗澡去了。」識趣地離開。
她輕輕拾起話筒──
「冷嗎?」他總是這麼問。
韓惟淑臉上的笑容加深,伴隨著回答搖晃著頭:「不冷。」
視線落在桌上還冒著蒸氣的熱巧克力上,是他自瑞士寄來的禮物。
阮滄日在辦公室落地窗前,凝視窗外漫天飛舞的白雪。北國的夜來得快,才下午三點,天已經有點灰蒙。
「今天好嗎?」思念,距離如此遙遠。
「嗯。」她冷冷的手指環住溫熱的馬克杯汲取暖意。其實她不愛巧克力的,令她眷戀的是自遠方捎來的溫暖情意。
阮滄日步回桌前,只手拆開桌上的牛皮封袋,眼神一亮,機票送來了!
「我訂了機位,三月初回台北。」思念,按捺不住的衝動。
「多……多久?在台北?」她微怔。
他察覺她語氣中的遲疑,不由心頭一凝:「一個星期,怎麼了?」
「沒有。」突然,她覺得自己好傻,輕笑道:「只是忽然想到,習慣了這樣跟你談話,要是面對面時,我說不出話怎麼辦?」
話筒的一端沉默片刻,傳來溫暖低沉的聲音:「我只要看到你就夠了。」
她胸口一悸,紅雲翻上臉頰,潤了潤唇,說不出話──
「還有十二天。」他數著,希望能立刻穿越時空。
一道電光在黑夜中閃過──
轟隆!飄雨的夜空雷聲巨響,這是今年的第一道雷。
第一響春雷。雨勢轉劇,滂沛雨水傾盆而下,宣示著季節的變遷、時序的遞嬗。
春天來了!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早……
「我想你──」在另一道雷鳴之前,她壓抑不住說。
轟隆隆的雷聲正式揭開春天的序幕。
※ ※ ※
像是定期東飛的候鳥,為了她,他每兩個月飛越半個地球。
三月,初春,新綠攀上枝頭。
短短一周,他理所當然佔據了她工作以外的每一分鐘。
五月,黃梅雨季。
酸甜的愛情持續加溫發酵。
七月,在夏蟬開唱之際,他又回來了。
這次他有個計劃──
「跟我到瑞士去?」
她吃驚一愣。
他補充道:「我的意思是這個暑假。」
雖然學校休息,可是他無法整個夏天留在台北,兩個月一次的相見無法滿足他的渴望,握住她的手,他請求道:「來瑞士陪我好嗎?」
她為難地低下頭。今晚,她突然對自己、對兩人感到遲疑!
晚上,在阮家吃飯,席間,阮家父母不斷暗示提到婚姻大事,他沒正面回答,但她看得出來他不抗拒,甚至是歡迎的態度。她是怎麼回事?想到結婚這件事,幸福的心境搭上了陰影,唉……
看她歎息,他眉頭一擰怕希望落空,立刻接著說:「我安排康易磬參加音樂夏令營,這個暑假他是不能回來了,我打算安排他母親去看他,如果你也一起去的話──」為了達到目的說服她,他已經沙盤推演多次,一招不行還有一招,威脅利誘全使上,定要說服她。
「你不能這樣……威脅人……」她嘟嘴埋怨。
他耍賴地端臉、扮著嚴肅的面孔,打算逼迫她答應,不料話一出口卻是溫柔的懇求語氣:「你去不去……嘛?」
「不公平──」她內心掙扎著,她想永遠跟他一起,可是卻害怕承諾……驀然她發覺當美夢成真時,其實心裡卻藏著漫步雲端、不踏實的感覺,潛意識等待著墜地的時刻,因此她不敢計劃未來!
如果──他要求她的承諾,那該怎麼辦?也許他會認為她不夠愛他,但不是的,只是……只是她無法相信自己!
一個對自己缺乏信心的人如何得到幸福?
「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麼?」他輕撫她顰蹙的眉頭。
她仰臉凝望的眼神充滿苦澀。「你會不會後悔?週遭的人開始認為我們應該結婚,甚至有人提醒著,要我把握機會,在你改變主意之前套牢你,以免你後悔了、改變主意──」
「我永遠不會改變!」他收緊擁抱,強調決心,沒想到令她更加退縮。
永遠!
「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我無法堅定說出承諾,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害怕面對未來──」她愧疚的眼眸,水氣氤氳。
「傻瓜,我不需要你的承諾。」他瞭解她的感覺,因為來自自己長久的拒絕。「我永遠永遠不會放手的,我會一直等待,直到你相信為止,我不會要求你承諾什麼,或是立刻嫁給我,反正我絕不可能把你讓給別的男人的!所以你看,有沒有你的承諾都無關緊要,只要我的──而我打算一輩子都纏著你不放,一輩子都不放手!」
「可是,這樣對你不公平,我──」
他以手制止她欲語的唇:「只要告訴我一件事,你愛不愛我?」
「我愛你。」她一秒遲疑也沒有。「可是──」
「這就夠了。」他吻住仍帶遲疑的唇瓣。「我只要你的愛。」
「這樣真的可以嗎?」
他加深需索的熱吻,以行動證明;她輕歎一聲,猶豫的心輕易屈服了。
「這個夏天到瑞士去陪我?」他不忘藉機要求。
「嗯……」輾轉親吻,在喘息的片刻,依稀聽見她的回答。
※ ※ ※
八月,巴黎,天氣清朗無雲。
在蘇黎士待了一個多月,終於阮滄日得空,陪韓惟淑到巴黎來看望康易磬;計劃停留五天,然後跟已在巴黎停留一個多月的康母一起回台灣。
阮滄日與巴黎音樂學院的副院長略做交談、瞭解康易磬的狀況之後,牽著韓惟淑的手,參觀校園,漫步至康易磬正在上課的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