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璃開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盡量讓她多吃點營養的東西,絕對不可以勞累、動氣,如果她有什麼未完成的心 願,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無牽掛對她的病情是有好處的。」
怕屋裡的母親聽見她的哭聲,江青璃拭去淚水不再哭泣。
「我會的,大夫。」她低聲道:「您的吩咐我會做到,我一定會讓我娘了無牽掛安 心靜養。
她知道母親有什麼心願,在她輾轉病床,唯一擔心的就只有女兒的終身大事。
「我不會讓她擔心的,絕對不會。」她說著,更像是在囑咐自己似的,淚水又緩緩滑下兩頰。
第四章
他心一橫,先縱身躍上屋頂,再躍過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朝花轎奔去…… 在大夥兒還弄不清楚狀況時抱起了新娘子,隨即又輕鬆躍上屋簷,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 蹤。
迎親的花轎引來許多圍觀的路人,長長的隊伍、浩大的場面,人們七嘴八舌地談論 著這不怎麼尋常的柳、江聯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員外的獨子嗎?以柳家的家財萬貫,怎麼會娶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做媳婦呢?」
「話不能這麼說,新娘的父親可曾是名噪一時的佛像雕刻家,聽說還很得皇上賞識 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點,過世得早了,否則現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榮華富貴、衣食不缺的了!」
「這麼看來,柳家公子不像他父親那麼勢利眼嘛!他願意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窮女孩做妻子,算不錯的了。」
「聽說,這其中還倒真是有點曲折了,這門親事是柳員外生前訂下的,意在指望和江家攀親能助長柳家的權勢,沒想到新娘的爹早逝,親事也就在柳員外無情的堅持下告吹了。」
「你說親事沒了?那今天這花轎--難不成裡頭坐的不是江家獨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麼著,柳公子突然又決心履行這樁婚事了。」
「我就說他不像他父親那般勢利又不近人情,說不定柳家的名聲就要在他這一代轉 好了。」
「我看這很難。」
「怎麼說?」
「柳文信的風流,人盡皆知,城裡的風月場所聽說有他的老相好的。為了那些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盡千金,這樣的人對振興柳家聲望又能有什麼助益?」
「真有這麼回事?我怎麼就沒聽說?」
「他當然是盡量做得隱密,只是再怎麼密都難免有縫,一傳十,十傳百,到現在還 沒聽說過他風流韻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和那個可憐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脫自在的裝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顯眼的一個角 落,並且把這段對話一字不漏地全聽進了耳朵裡。
他面無表情,然而,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他並不開心,甚至是極為憤怒。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看她坐上轎被送至柳家對他無疑是種折磨,但是他還是來了。
看見一身鳳冠霞披卻看不見她似水容顏,只聞鑼鼓齊響卻不覺有絲毫喜氣……楚君逸原以為只要讓他親眼看見她嫁為人妻,那他就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卻沒想到竟意外地聽到這段教他氣憤的耳語!
得知了柳文信的風流差勁,他知道江青璃一旦嫁入柳家,她未來的日子勢必難挨,這教他怎麼能放心?
只是,不放心又如何?她幾乎已經是柳家的人了,他這個外人能干涉什麼?即便今日他仍在朝當官,恐怕也不能無理地命人不要成這門親,更遑論他現在什麼也不是。
他心亂如麻,四周的議論聲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惹得他一向傲人的自製幾近崩 潰。
「老天爺!瞧瞧那邊!」突然之間有人高聲喊,:『杏月樓』幾個保鏢居然也抬著 頂轎子走過來了,看來會跟迎親花轎碰頭哪!」
「這下子壞了,一定是柳文信的老相好陸小蝶知道他今天迎親娶新娘,特意來鬧場的。」另外有人皺著眉道。
「一個青樓女子怎麼敢如此張狂?難道她不怕柳家公子從此不再往她那兒跑了嗎? 」
「聽說她的身價高得嚇死人,肯定是有那麼點特殊的地方才敢來這兒撒野。我在猜,柳文信若是知道這件事也未必會站在他新娘子這一邊,你沒聽人說過嗎?他對陸小蝶寵愛有加,只要是她開口,哪怕是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去摘。」
「太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聽說……」
為什麼這些話總傳進他的耳朵裡?楚君逸忍著氣,別過頭去看著從另一頭搖搖而來的華麗轎子,他倒要看看社會風氣究竟進步到什麼程度了?一個女妓居然也敢來和人家名媒正娶的少奶奶搶丈夫。
***
兩列隊伍果然在大街中央碰頭了。
由於陸小蝶一點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使得迎親的行列不得不停下來;媒人皺起了一對彎月眉,走上前去和對方帶頭的一位大漢斡旋。
兩人似乎沒達成共識,有吵開來的跡象……就在這時,陸小蝶掀開轎門的簾子,她果然是艷冠群芳,一走下轎子便引來一陣陣驚美讚歎聲--「哇!那就是陸小蝶,真的是很漂亮。」
「是啊!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這種機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求都求不來啊!」
「真不愧是『杏月樓』當紅的名妓。我幸虧來了這裡,否則這輩子不曉得還有沒有 機會看見這樣的美人哪!」
這一聲聲的讚美並不誇張,楚君逸也承認這女妓是他生平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了。 只不過,除了那張美艷的臉蛋之外,他還注意到了別的,那就是陸小蝶眼光冷冽,憤怒 和忌妒使得一張嬌顏毫無笑容,抿緊的唇及微聳的柳眉顯示出她的來意不善。
趁著媒婆和她的保鏢爭執之際,陸小蝶走近花轎,一把掀開了轎簾,四周霎時響起 接二連三的抽氣聲。
「哦?瞧瞧,有個新娘子坐在裡頭呢!」她不帶好意地笑了。「真是好命不是嗎? 能夠從一個窮女孩一躍而成為柳家的少奶奶,真不容易呢!……」
楚君逸只聽得見這些,但他可以想見轎子裡的江青璃必定是給駭著了!
成親當天夫婿的情人居然聲勢浩大地來鬧場,任誰也無法承受,更何況是柔弱的江 青璃?
陸小蝶接下來的舉動引起了更大的騷動--她一把拉下轎裡新娘的紅頭巾,然後向 後一招手:「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拉下轎子,她根本不配做柳家的少夫人。」
幾個彪形大漢真的朝花轎走來,媒婆驚喊著跑過來阻止卻被推倒在地,轎夫和敲打 鑼鼓的人也嚇得紛紛走避,而群眾雖對陸小蝶的蠻橫議論不已,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 句公道話。
隨著媒婆聲嘶力竭的尖叫,新娘子真被陸小蝶的人給硬生生拉下了轎子。
江青璃幾乎跌坐在地,她臉色蒼白,神情驚駭而茫然,顯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何以會遭受這些人的攻擊。
陸小蝶扯高嘴角走近江青璃,一臉倨傲地指著她說:「柳文信是我的人,能做柳家 少奶奶的只有我!我苦心等候了一整年的東西,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奪走的?」陸小蝶 越說越激動,美艷的臉孔也跟著扭曲起來。
「我告訴你,江青璃!你和柳文信已經沒有婚約了,他娶你不過是想玩弄你,他只是貪婪你的美色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看,你還是早點死心吧!他真正愛的人是我,能成為他妻子的也只有我。」
這時候媒婆衝上來。
「喂!你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今天是柳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正等著我們迎花轎回去,你怎麼--」
「你這個死老太婆給我滾開。」陸小蝶推開媒婆,目光凶狠地瞪著江青璃,又說: 「柳文信是我的,你不能跟他成親。把那身衣裳給我脫下來,快脫下來。」
她顯然是失去了理智,撲過去抓住江青璃的紅色婚袍不斷拉扯。
江青璃嚇壞了,她顫抖著躲避,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卻始終沒有開口和還手。
楚君逸看著這一切,一直壓抑和強忍著的怒氣終於爆發了。該死!他怎麼能就這麼 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欺負?她是那麼嬌弱、那麼無辜,竟沒有人肯挺身而出幫她 制止陸小蝶那個瘋女人!再這麼下去,她那身鳳冠霞披終將被扯下,江青璃勢必要在眾 人面前受更大的侮辱了。
不能再忍耐了,楚君逸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蕩然無存。
他一扯,撕下衣服上一塊布料將鼻子至下巴處全部蒙上,然後鬆開一頭長髮以便能 更徹底地掩飾他的身份。
他心一橫,先縱身上屋頂,再躍過大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朝花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