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如湛無拘所料,不到半刻光景,兩名地痞已阻擋包圍住了小少女。少女無路可退,又逃得極累,一時腿軟,癱坐在地上,一雙盈盈大眼恐懼地看向前後兩張猙獰的臉孔;再戒慎地望向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那名怪異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反正都會被追上,何必逃?累成這德行真是傷身又徒勞不是?」湛無拘說著風涼話,蹲在少女身邊,雙手撐頰,賊溜溜的眼上上下下掂著她的斤兩,不停發出歎息的嘖嘖聲。
「喂!小子,沒你的事,滾開!別礙了大爺的事。」
較高壯的大漢伸手就要推開不知何時跟上前湊熱南的小乞丐。一身破衣爛衫、賊頭賊腦狀,別是也想來分一杯羹的吧?!哪這麼好的事。
「滾開——」明明相準了小乞丐的頭就要推得他滾個好幾圈,卻不知為何會撲了個空,反教他直挺挺掉入小乞丐身後的一堆爛泥中。
湛無拘不理會身後那個大泥人,依舊好聲好氣地對少女施行纏功:
「我先聲明,我這可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一揮,「不意」將掄拳過來的另一名矮胖男子掃入身後爛泥中與同伴來個相見歡。「我看你同樣也是個出外人,咱們身世相同的飄零,俗語說: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你這個朋友我就交定了。至於何謂朋友,在我來說,朋友就是有通食之義……」
「你到底想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小少女實在很不願表現得失禮,但她不認為現下這種情勢適合言不及義的胡言亂語下去。在順過氣之後,她站起身,想趁兩名地痞在泥土中掙扎時脫身。
「我肚子很餓。」也不囉嗦,湛無拘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咕嚕叫翻天。
「你要打劫我!」少女跳得老遠。不會吧?!隨便的阿貓阿狗都認為她很適合被洗劫勒索?
「我又不是土匪。我只不過想讓你看在我救了你的分上請吃一頓飽罷了。」
「小子!納命來!」二專泥人終於踏上了乾硬的地面,怒火沖天地亮出武器就要衝過來傷人。
「呀!」小少女嚇得動彈不得。
「跑嘍。」湛無拘拎著她的衣領,輕快地奔馳在官道上。買賣沒談成,攜人逃命已是大大的功德。
少女急叫:
「你,你不是……不是自稱要拔刀相助?」
湛無拘萬般委屈:
「你又不請我吃飯。」
「好啦!好啦!我請啦!我……我……快喘不過來了……」
「喲呼!有飯可吃了!」
湛無拘歡呼不休,興奮過度得一個騰空後翻,待雙足落地時,非常恰巧地踩暈了地痞甲乙,讓兩人連哀號也來不及應景出聲便昏到九重天去了。
在少女的瞠目結舌下,湛無拘仍然跳上跳下地歡呼——
「有飯吃了!吃飯!吃飯!要吃飯……」
※ ※ ※
「小姬、小姐、小姬……」不正經又重複得彷彿天地間僅造了此二字彙的叫喚聲,已持續了數個時辰。
「你夠了沒有!我不叫小姬!」姬向晚絕佳的定性再度崩潰於湛無拘「隨手招來」的撩撥中。
「人家叫小湛,你就叫小姬嘛,咱們好兄弟一場,給人家叫叫有什麼關係?」眨著純真無辜的大眼,湛無拘有樣學樣地跟著姬向晚叉起腰對陣。
姬向晚吸氣再吸氣,回憶起慘苦不堪言的這三、四日,被一名食客纏上不打緊,反正必要時他很有用,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而且以調弄她為樂事。她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臉皮厚極至此,並且無聊至極的人。而且他甚至一點也無威武男性的自覺,老愛學女子口吻說話撒嬌、擠眉又弄眼的,簡直看得人食不下嚥,反胃不已。哦!對了,通常湛無拘總在用餐時變本加厲,不得不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此刻,他們找了一片濃蔭,吃著從客棧打包出來的乾糧。為了路途上的方便好攜帶,她只能摒棄精緻的美食,僅包了幾片肉乾與硬饅頭,不易壞又能飽食。但連日這麼吃下來,她的胃口已被敗得所剩無幾。看著湛無拘吃得不亦樂乎,彷彿人間極品、天地間最後一盤食物般的享受,她只能吞著口水邊搖頭。不知此人以前到底過著怎樣困苦的日子。一想到此,心軟了、氣也消了。
獨自出門在外,經歷了幾番凶險之後,姬向晚也學會了一些生存法則,不投宿野店、財不露白、不穿女裝,並且盡可能地醜化自己、不穿絲綢、食宿克難而平常。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絕對不要與陌生人同行。
偏偏湛無拘卻成了例外。
這是無可奈何的,那日,給他吃了一頓飽——十人份的白飯、兩盤五花肉、三盤拆燴大魚頭、三盤燒筍鵝、一大盅牛雜湯後,她好心又給了他一弔錢,知他困窘,心想這也算仁至義盡,可安心分道揚鑣。
不料,他錢是收下了,卻始終散步在她身後十步遠,一副純真無害,有路大家走的無賴狀。她的心開始又氣又忐忑,怕又招惹來一個索錢打劫的地痞。
結果這場追隨延續到當日傍晚,她氣喘吁吁地步入一間茶肆,才要叫菜,眼下一花,一抹燦笑便近在咫尺,用無比驚喜的叫聲道:
「公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四海之內皆兄弟,咱們又巧遇了。一同吃個便飯吧!小弟做個東道!」一串刺目的鋼板正晃蕩在眼前。
結果,這種「巧遇」延續到接下來的每一次用膳時間,直到姬向晚在昨日宣告投降,正式收下這一名食客為止,才結束這個鬧劇。然後,步入現下更慘烈的騷擾中。
幸好這人除了好吃之外,並未有其它圖謀不軌的行為出現。至於他一些無聊行止,若能視而不見,其實是無礙於她的。但……很難!
火氣暗自冒湧,威脅著要撐爆她十八年來良好的教養,她咬牙低道:
「我不是小「雞」,你可以叫我姬向晚,或姬公子,就是不許再叫我小「雞」——」好聲好氣中斷於被干擾……
「咕咕、咕咕咕……」他還玩。
「更是不許學雞叫!」火氣一飛沖天,她幾乎吼得破嗓,驚嚇得林間小鳥各自分飛而去。
湛無拘不知從何處拈來一條白巾子,佯拭著眼眶裡想像中的淚水,雙膝併攏斜坐,另一手還抓著肉片不時以補充口頰內之不足,含含糊糊地低泣:
「好嘛,你嫌叫小姬太不敬,那人家就叫你姬旦好了。用你們姬家先祖的名諱來尊之,總不會再動輒得咎了吧?小姬旦。」
「不要叫我小——雞——蛋!」忍耐!忍耐!不可以再被惹得失態。
「大雞蛋?」湛無拘從善如流地改口。
「你!你!」姬向晚再也忍不住跳起來,隨手抓了東西就往他身上丟,一邊大叫道:「你呆子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你來討我的冤價!你不要跑!可惡!」
抱頭鼠竄的湛無拘很配合地發出被虐待的慘叫,並在原地繞著圈圈讓她追個盡興,甚至行有餘裕地從接到手的「凶器」中找出食物來丟入口中。一雙賊溜溜的眼中閃著好笑的謔芒,光是看姬向晚丟出的凶器,就知道她這個人再活八輩子也當不了狠角色。肉片、饅頭、衣物,甚至連銀子都砸過來了,就是不敢撿地上的石塊來傷人。
這種人行走四方,還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跡。
姬向晚丟到雙手空空,才看到自己的家當全在那人手上了。一邊急喘一邊叫:
「東西還我!」不自覺地跺腳,展現出女兒家的行為而不自知。
肚子仍未填飽,現下又被氣得更餓了。正月初旬,天仍寒、地仍凍,還要任由這個人蹧蹋到怒火攻心、熱血翻騰……咦?熱血翻騰?
她心下怔了怔,抬手輕抹額際,抹下一層薄汗,凍僵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暖烘且充斥血色……
湛無拘將一個硬饅頭塞到她手中,商量道:
「我吃完肉片了,你就將就剩下的吧。」
「你……」她眼中交雜著各種情緒,這個人……真令人猜不透,甚至見都沒見過心性如此怪異的人。
相處數日下來,她一心沉浸在自己哀傷而冷漠的藩籬中,無心理會任何人,但這人!總愛挑弄她的火氣,逼她到極限,然後再不管什麼禮教修養,就要回嘴甚至於撲身打他。而在那種情緒昂揚的情況下,她執意要沉浸的哀傷,也就消褪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人……是看透了她?還是純是愛玩愛鬧的無賴脾性,不撩撥她一下就怕活不下去?
「小姬,如果你還很氣我的話,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把饅頭砸到我臉上,我真的不介意哦。」吞下了他手邊最後一口食物,他血盆大口一張,像只乞食的小狗一般蹲踞在她身前,很犧牲奉獻地等食物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