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才二十五歲的汪宇,自幼生長在複雜環境裡的楊遲顯然有著更高桿、更成熟的手腕。
楊遲不必硬扯著雲晰說話,佔去她的注意力;即使吃醋也不會形於外,或無理地命令雲晰不可對別的男人笑——那是幼稚的人才做的蠢事。成熟的男人自有一套方式殲敵於無形,並牢牢守護住他的愛侶在懷中。
就像每一次與對手交戰於商場一樣。楊遲從來不曾對客戶誹謗對手的弱點、產品的糟糕性;他會先研究客戶本身的性格、其公司的營運方針、對採購產品的要求,然後加強自身來成為客戶不作他想的唯一選擇。
道理,都是一樣的。
當然,前提是對自己要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而楊遲一向不缺乏。
「老人家,你不會真的想角逐雲晰的男朋友吧?」汪宇不善地問著。第一百次自問他為啥要與這兩名陌生的路人甲同坐一桌吃東西?在他眼中,年紀邁入三字頭,都是LKK老頭子了,怎麼有那個臉追求小女生?
「很抱歉,我已經是小晰的男友了。等小晰大學畢業,她便會是我的妻子。」
「天已經黑了,不適合作白日夢。」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楊遲含笑地回敬。
「大明星,你是鬥不過奸商的。」歐陽達好心地提醒,不忍見小伙子死得太難看。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汪宇厭煩地關上響個不停的手機想也知道是他那個拔得快跳樓的經紀人,但他就是不想接,因為一旦接了之後就會心軟地乖乖回去工作,但大敵當前,他怎麼走得開?
雲晰端了兩盤食物回來,一邊坐下一邊問:
「你們在聊什麼?很開心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對工作繁忙的汪先生致上一些慰問之意罷了。」
楊遲笑答。
雲晰將食物分配到其他人的盤子上,道:
「短時間會很辛苦沒錯,但任何一種工作,因受重視而忙碌,總好過不被重視而庸碌吧?汪宇以後一定是天王巨星。到時我們就可以很得意地告訴別人,他是我們的好朋友,沾了好大的光呢!」
「你……希望我成為大明星?」汪宇突然對經紀人感到抱歉起來。而他更想知道雲晰的看法。
雲晰奇怪道:
「那是你的工作呀。難道你投入演藝界,從沒想過要功成名就嗎?就像楊遲主持了巨陽的資訊開發部門,總不會只想掛個名、領份死薪水,不打算做出一番成績吧?在其位,謀其政,是應該的吧?」
她看向楊遲與歐陽達。
「當然。」歐陽達連忙點頭。
楊遲也點頭。
「自我目標的實現是很重要的。我想汪先生選擇演藝界,當然也不打算玩玩而已。他是個有表演才能的藝人。」
「你為什麼不直接叫我戲子算了!」汪宇氣得牙癢癢的。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斯文的談吐含有刀刃致命功能!笑面虎就是指這種人嗎?真是令人眼界大開。
雲晰不明白三個男人的表情為何都不太對勁,應該是不熟的關係,想來也不會有大投契的話題。
「大家吃呀!還有好多攤子還沒逛呢。汪宇明天要趕飛機,別太拖著他,不然明天精神不好就沒有好心情投入工作了。大家快
吃」
就這樣,在三人皆有志一同不讓雲晰知曉情故間的鬥爭。當然,方興未艾的戰況,也只好以埋頭苦吃劃下這一役潦草的句點。
吃撐了肚子,時間也快到深夜十一點了。雲晰拍著鼓脹的肚子良號:
「我不要坐車,我想走回家。」二十分鐘的路正好用來幫助消化。
楊遲憐惜地摟住她肩。
「好,那我們走路回去。歐陽,麻煩你先把車開回去,也好先告知雲先生夫婦一聲。我想汪洗生也在趕時間,我們就不誤你寶貴的時間了。」
簡單俐落地取得兩人獨處的好理由。
「我才不——」汪宇再度有了跳腳的衝動。
但雲晰指著他腰間正抖得像九二一大地震的手機。
「快去吧,我們不可以再絆住你了,一定又是你的經紀人打電話來催你了。非常感謝你陪我們上夜市,這樣就夠了,快回去吧。」其實在逛夜市的途中她就開始感到抱歉了。他似乎真的很忙,還留著陪她玩,任由Call機、電話響個不停。要不是她發現他不小心關機而提醒他的話,他就不會知道有人找他找得快哭了。楊遲還特地稱讚她心細呢,倒是不知歐陽達為什麼笑個不停。
汪宇也只能死瞪著震動不已的手機,在肚子裡發表一篇精采絕倫的國罵,只能無計可施地認命,然後乖乖地被打發掉。
再三怨歎他四年前為什麼會年少無知地去參加校園民歌比賽,然後相中去走秀,然後一路誤入歧途至今,害得他此刻得犧牲他寶貴的自由……
「請上車。」歐陽達很多禮地打開駕駛座另一側的車門,恭迎貴客上車。
「謝、謝。」汪宇咬牙上車,並且「禮貌」地回敬十元銅板當小費。
直到車子駛遠後,雲晰笑看楊遲。
「不好意思,讓你留下來陪我。今天工作一整天,你應該很累了吧?」
逛了兩小時的夜,原本衣冠筆挺的楊遲不僅頭髮亂了、扣子鬆了,連領帶也扯掉在不知名的地方,一點也沒有白天大主管的派頭了。
「看到你,一切疲勞都消失了。」她是他心神的依歸,若沒有她的存在,子然一身的他終究會在不斷的爾虞我詐裡,成為第二個森田廣;成為那樣一個為了往上爬而不擇手段、沒有良知的人。
「亂講,我什麼也沒做。」她甩動著兩人交握的手,嘻嘻一笑。
「接下來你會不會說我是你的春花秋月冬棉被?我同學說戀人之間的對話一向很蠢。可是我告訴她們你才不是那種會沖昏頭的小毛頭,不屑肉麻話的。可是你現在卻說了,我覺得好可惜。」
楊遲以另一手輕敲了下她的額。
「我不肉麻話,只說實話。」
「是嗎?那我們來模擬一下,假如今天我發現你真的身份,然後決定跟你分手,你會怎樣?」雖然失戀沒失成,因為當事人之一的楊遲顯然無此意願,那她也只好收拾起自己幻想了一下午的悲情,繼續當他女朋友了。不過她真的挺想知道楊遲會有什麼反應。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抬頭看陰沉無星子的天空,不讓她瞧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寒酷。
「我想知道呀。」她搖著他手。
楊遲深吸了口氣,低下頭看她。
「先告訴你一個故事好嗎?」
雲晰不大確定他是不是想轉移話題。
「跟你有關的?」
「嗯。」他點頭,妮娓陳述起十年前重挫他的那一段往事——
出國留學,然後長輩要求照顧世交的女兒,理所當然被冷成一對,然後森田廣以友好的姿態出現;他向來敬重有才華的人自然敞懷相交,維持亦競爭、亦相助的友誼,雖然不太苟同森田廣過於遊戲花叢的脾性,但個人私德問題,也輪不到他置嘴。
直到……森田廣搶走了他的女友;直到……森田廣唆使女友借
同住之便,竊取他的作業,並銷毀電腦內的所有資料……
他才知道,人性可以沒理由的險惡。出生於富貴世家,原本以為自己學得夠多了,至少已能保住自己在任何情況下全身而追。但他錯了,森田廣讓他明白他仍是太過稚嫩天真——
雲晰愈聽愈震驚之餘,幾乎是屏住呼吸到最後。
大人的世界是這麼血淋淋的嗎?
「這……不是好聽的故事。」
「確不好聽。」他同意。
「後來呢?那個日本人怎麼了?」正常的故事都是這樣的,善惡終有報,那個日本人最後有沒有很慘?很落魄?流落在美國陰暗的角落裡啃嚙自己的悔恨?
面對著這張年輕得不知世道險惡的純淨臉孔,楊遲當然知道她期待他說出一個結局。但正在進行的人生歷程,哪來所謂的結局呢?如果告訴她森田廣還活得意氣風發,她的小臉肯定曾皺成百思不解的疑惑。因為她的人生還年輕得只有黑白分明,並深信好壞都有其報應。
他希望她一輩子都抱持著這分單純,不必掙扎於灰色地帶沒個安心的著落,只剩對世人的忌忿猜疑。他因她而著落了,只想永遠抱持住這分美善踏實。
「你說!我不相信你會就這麼算了。」著急地催促著,就怕他閉口不肯說了。
楊遲輕拍她。
「那個日本人後來回日本去了,是家族裡最會賺錢、最有能力的人,於是深受父親倚重的他,近日抵達台灣,負責主導一件土地開發案。比起十年前,更加風光了,被封為日本百大青年企業家榜首。
「不公平。」
「他有能力,所以重用,很公平。無關於他品性優劣、是不是壞人,或他以前我做過什麼。你明白的,不是嗎?」
雲晰不甘願地點頭,但還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