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氣雜,獨特的幽香變得難以辨認,他轉了幾個方向,跨出又蜇回,最後終於確認,直往東邊疾走;經過了大夫看診的棚子後,味道更加真切了起來。兩方的距離正在拉近中,但,是哪一個呢?
常孤雪放眼望去,在每一張女性面孔上梭巡……不會是中年婦女,依稀記得是個年輕的姑娘,身上的梅香清新自然,彷彿身上無時不別著梅花逸放清香似的,並非來自香料花粉的妝點……
是她!目光倏地鎖住一抹雪白的背影。
梅小心跨過一處小水窪,不知不覺已走出人群站在一排乏人問津的字畫浦子前。
「姑娘,你真是好眼光,這可是當代名家的畫作,瞧瞧這樹紅梅,開得多貴氣呀。年節快到了,掛在家中可以招財進寶,銀兩天上掉下來哪!」
「既然是此等寶物,你何不用來幫幫自己?」不是存心鬧場,而是真正的疑惑。瞧瞧這賣畫的一身落魄,怎麼也沒說服力。
「呃……呃……我這條賤命哪沾得上富貴氣?就算聚寶盆在手也只變得出米糠而已。我瞧姑娘你氣色紅潤,渾身貴氣,寶物乃有緣者得之,我看這畫跟你挺有緣的,是你才能享用的富貴呀!」
「是嗎,可是我……啊!」突然一個強勁的力道自身後竄來,鉗住她右臂,並將她半轉過身,驚得她瞠大眼。
「是你!」常孤雪非常肯定。
「啊?你下山做什麼?」她以為山大王沒殺人越貨時都會窩在寨子裡生氣呢。原來他有逛街的嗜好呢,不過話說回來,山賊也是人,喜歡逛大街也不可恥啦。果然是她。聲音相同,口氣裡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特質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走!」他扯著她就要走人。
「你要走便走,拖著我做啥?」沒看到她正在跟畫浦主人聊天嘛?
常孤雪丟下一枚銀子對畫販道:
「那幅畫拿過來。」
「啊!是是!」小販欣喜若狂,幾乎沒為今天(其實是十來天)做成的第一筆生意流下感動的淚水。快速的捲好畫軸雙手奉上,並嘮叨的說著吉祥話:「祝大爺財源廣進通四海,生意興隆威八方,年年如意……」
「你幹嘛祝福一個土匪生意興隆啊?是不是你家還沒被搶過,所以很感到遺憾?」梅再度感到人類的難以理解。
「呃……什麼──」小販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夠了。」
「不然你把地址念給他聽好了,等日後你有錢了,他一定會去搶。」基於廣結善緣的原則,悔樂意當個中間人;難得有人想被搶,把他介紹給土匪也不錯。小販呵呵乾笑。
「姑娘你真是愛說笑,哈哈,哈哈,哈……」可憐哦,好好一個姑娘家,竟是個疑呆。
「你為何學小狗哈哈叫?」好奇怪哦。
小販當下笑成一枚苦瓜,覺得現下的客人真難侍候。
常孤雪拒絕再被忽視,伸手將她臉孔扳過來正對他。
「跟我走。」同時將畫塞入她手中。
「嘿!我可不是你的小斯,做哈塞畫給我?」
「這是買給你的畫!」他粗魯地低吼,不明白自己幹嘛替她買下這幅畫,只因為她似乎很中意的樣子。
「可是我又不喜歡!」更奇怪了,買一幅她不中意的畫給她,做什麼呀?「那你幹嘛看那麼久?!」怒火再度嗶嗶剝剝的往上冒。
「看別人怎麼把梅花畫得那麼醜也不行呀?」怪了。
「不行!」他失去理智的大吼。
吼聲如雷,驚得行人四處走避,原本還算喧鬧的一角霎時溜得沒其他人煙,連賣畫的小販都死命拖著他那一排掛軸與桌子逃命去也。
「你很崇拜雷公嗎?」梅抬起沒被抓住的左手拉了拉耳朵。
「什麼雷公不雷公的?!」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生氣?氣得足以將她碎屍萬段刀「因為你的叫聲像打雷一樣響呀,不會是死後想當雷公吧?不過你恐怕要失望了,因為阿鼻地獄已為你留了個名額,想當雷公的指望,就留待下輩子吧……哎哎!別拉著我跑,我現在使用的可是兩條沒啥作用的腿哪!」
這男人不只跑,還飛縱呢,顛得她都要暈了,一時沒法集中心神施法術,也只好由著他拉拽了。
不一會,他們來到縣城外;天空不知何時飄落雪花與細雨,常孤雪看到不遠處有一間用茅草與黃泥磚砌成的小屋,立即往那邊走過去,不由分說大腳便踹開那片木板門!
「你沒敲門。」梅提醒他的失禮。
「滾出去!」常孤雪充耳不聞,對屋內那三個抱在一起發抖的人喝道。
「你……你們……我們只是窮人……」男主人發抖的開口。
「還不滾!」一把匕首狠狠插在桌面上。「別讓我說第三次!」
「哇……」三個可憐人嚇得連忙爬出去,小命要緊,挨凍也沒關係。
梅撇了撇唇角,瞄著他。
「你想說教嗎?」他獰笑,企圖在她眼中找尋恐懼與畏怯。
「不,我想對外頭那三個人說教。」即想即行,她一掌拍開他的鉗制,不理會他震驚的呆樣,逕自走到門口,對蹲在牆邊取暖的三人道:
「喂!我說你們,幹嘛怕他講第三次呀?反正講幾次還不都一樣,他都是要趕你們出去。你們就讓他多講幾次,不要理他就好了,跑那麼快做什麼?就是你們這些人太懦弱,才會縱容土匪橫行。別給我找麻煩好不好?你們怕其他壞人沒關係,就是別怕這一個,不然他壞人當上癮之後,我怎麼叫他戒啊,真是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雖不明白瘦弱的她是如何輕易拍開他掌握的,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再抓住她。他痛恨極了那種無助的感覺。
「什麼胡說!我是在奉勸他們最好別讓我的工作更難推展。要知道,我雖然秉性溫和,但也是有脾氣的。」她伸手一摸,便從他襟口掏出幾兩碎銀,塞到那些抖瑟可憐人的手中。
「你在做什麼?!」他咬牙,幾乎咬碎一口牙。
不理他。她對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道:
「偌,這些拿去修補門板與你們被嚇壞的膽。今天這件壞事就當他沒做過。」「不……不必了……」屋主害怕得不敢收,但發亮的眼光已遙望到這一筆小財富可以讓他們買食物吃……
梅聳聳肩。
「不想要嗎?那就算了。喂,人家不要你的銀子啦,去拿回來吧。」
「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哇?你看不出來他們說不必了只是在假裝客氣嗎?真夠了你!」常孤雪忍無可忍的再度發出雷吼。
當然,依舊嚇得方圓十里不見人煙,那三個可憐人已飛快爬回小屋中繼續發抖,手上的銀子倒是握了個死緊。
梅不服氣的瞪他。
「你就比我懂人情世故?那你是怎麼懂到去以土匪為業的?你才夠了咧。」常孤雪用力抓住她雙肩,氣得快發狂,但又沒有殺人的慾望,至少對她沒有。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應該將她砍成兩半的!
他應該殘忍的折磨她的!
他應該讓她生不如死的!
他……他……
噴著怒焰的鼻息吹拂在梅的臉上,發火是很明確的,但卻又不知道對她如何是好……這女人根本不怕他,他身上沒有任何一丁點特質足以威脅她……
「喂。」梅微擰著眉叫回他的注意力。
「怎麼?想求饒嗎?」他冷笑,故意更用力的抓她。
「你好臭,幾天沒沐浴了?離我遠一點。」
輕輕一撥,簡單的拍開他的螃蟹夾,閃得好遠。
不理會他僵成木頭的身子,決定再飛回他的童年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改正的。唉,好忙哦!
第四章
常孤雪十歲 冬天
一塊門匾掛在朱漆大門的上方。大大的「張府」字樣映入梅的眼中。
「怎麼是張府?那小鬼不是在高家做事才對嗎?」雖然好生疑惑,但她仍是決定走進去一探究竟。
此時正好有一批送瓜果的人打算進去,其中一名看來精練的中年男子拱手問門房道:
「這位小哥,我們給張大爺送貨來了,請問要往哪兒走?」
門房下巴朝天,露出兩洞鼻孔示人。
「你們是趙家村的人是吧?沿著牆往左走,從一里外的小門送進去,再叫伙房的人領你們去帳房就成了。」
「多謝小哥,這是一點薄禮。」中年男子奉上一小袋橙果當謝禮。
「下回換些別的吧,老是送橙,房裡都放不下了。」
「是是是!」
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狗仗人勢啊?梅又學到了一點。一時感到新奇,也就沒跟著那一群人走,反正她還有隱身術可用嘛,誰想走上一里啊,多累人。
「猴崽子,過來!」那威風的門房不知又在張狂些什麼,吼叫聲式大。
梅看了過去,覺得那個正被揪著耳朵的小鬼好面熟哦。忍不住走近看,順便聽聽他們在吵些什麼。
「好大的膽子,敢偷吃小少爺的點心!」
「我才沒有偷吃呢!這是少爺吃剩不要的,說要給我,我沒有偷吃!」小男孩哇哇大叫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