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想的、記的,始終是她的一顰一笑,即使是那稍嫌粗魯的舉止。
自那日她被帶走起,已經三天了。
連續三天,他天天坐立難安,既擔心她的安危,又焦急於她的心情,不知道她對這件事有何看法。終日,他不斷地折磨自己,想著,他們是否終有再見的一天;惦著,她是否能理解他的痛楚。
她一定氣壞了吧!如果讓她知道是因為他,才讓花解語為報復他而利用了,以她激烈又衝動的性子,定難饒他吧!
他微微苦笑,寧可她對他發火,也不要她放棄他。
那會使他發狂的!
大哥的目的,他心裡再明白不過,他會如他們的願,只是他們不明白,誦經念佛只是讓他心境平穩的一種手段,他無意孤立自己,那是因為外境沒有他真正想要的。但現在,他已經不這麼想了,他只要這兒回到他的身邊,即使要傾盡他的所有來換,他都無悔。
什麼叫正常呢?遂了父母之命娶花解語就叫正常嗎?考上狀元謀得一官半職就叫平順的生活嗎?
大哥始終不明白,一般人所想要的,不見得是他皇甫緇衣想要的,就如同被尋常人眼中看成一對金童玉女的他和花解語,其實自始至終,他們的思想就從來沒有交集過。
花解語恨他,剛開始的理由很可笑,但她就是恨了他十年,恨到寧可花錢僱人將他除去,也許還不能釋去這個仇恨。
多可笑啊!但身為局中的他卻笑不出來。這三天裡,他不斷地想,想著仇恨的力量果然是會感染的,他也開始恨起那女人了。
在每個人的眼中,都覺得他軟弱,只有從小服待在側的韋總管看出來了,他從來都不是個會用心機的人,只是習慣將心事隱藏起來,可這回,他不會輕易罷手的,他知道韋總管一方面為他感到憂心,一方面又欣慰他更像一般有著七情六慾的凡人了。
花解語的背後代表的是御史大人的勢力,雖然皇甫尚書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皇甫老爺對每個兒子採取的都是一樣的放任主義,說好聽點,是讓孩子們沒有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旦出了事,他還是那個論調,有事自己擺平,別想找他來扛。
以現在的四少爺對上朝中御史,結果不用想就猜得出來。這讓韋總管心裡著急得很。
他也知道他很難對上御史大人,但他反正沒差,兒無事便罷,若有個不測,他不惜窮盡所有,都要讓花家付出代價。
寧可辜負天下人,也絕不負兒。
拿起茶杯。涼了,這茶,微苦。
他沒有感覺的啜了一口,又很慢、很慢的將茶杯放下。
從書桌抬頭,皇甫緇衣喚了聲:「進來。」
皇甫錦衣一身朝服還未換下,就匆匆走進「積德存善樓」,一進大廳,神情不禁怔了下。
原先這大廳裡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簡單的佛堂,現在佛堂沒了,倒只擺上一張書桌,一樣的冷清,人,也一樣的寂寞。
「大哥,鐵捕頭。」
皇甫緇衣見京城裡大名鼎鼎的鐵英神捕也一起到來,不禁俏悄地凝了神情,習慣性的從兩人的眉宇間察顏觀色。
千萬別是不好的消息。
「嗯!好,你這兒還是一樣的∼∼清靜。」皇甫錦衣評論道,撿了一個靠窗的椅子坐下,一邊招呼他拜把的。「鐵英,你也坐啊!大家慢慢來談。」
鐵英不置可否的坐下。
「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是因為她的事吧!一定是的,他和大哥沒別的可聊的。
「這個——」望著兄弟美麗卻略顯憔悴的臉,皇甫錦衣實在開不了口,他推了推拜把的,道:「事情是在你那裡發生的,你自己來說吧!」
「兒怎麼了?」皂甫緇衣實在是沉不住氣了,站起身問道。
「別急:她一點事也沒有,有事的是他那群屬下,你先稍安勿躁,聽我們說,」皇甫錦衣推了推鐵英,「還在撐什麼,怕沒面子嗎?」
幼稚的激將法,不過,鐵英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推卸不了責任。「緇衣,昨天晚上有人劫牢,將谷子帶定了。」
他神情一鬆,頹然往後坐倒,口裡低聲呢喃。「她走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雙手緊緊握著椅子把手,內心的激動表露無遺。
真可憐,他連怎麼表達自己的欣喜都不會。
皇甫錦衣在一旁看得直搖頭。
「很難令人想像,不過,牢房內就是出現駭人的景象,十幾根指頭粗細的鐵欄杆整齊的被砍斷,來救人的若不是內勁大得驚人,就是擁有神兵利器。」鐵英仍在感歎昨晚事發的突然,一開口就說個不停,「牢房內外共十八名看守官兵全被放倒,雖然沒人死亡,不過,這種囂張的行逕實在很教人生氣。」
很少見到這麼無視宮府存在的盜賊,何況,這又是在京畿範圍內,這麼愚蠢的挑戰公權力,真不知該怎麼說……唉!笨到姥姥家了。
「所以呢?你還是要抓她?」
皇甫緇衣抬起眼,聞言後,實在不安,不知他們會如何看待此事。
「抓還是得抓,畢竟這回她的禍闖得太大了,上頭對這案子實在很感冒,馬上下令要他立刻追捕谷子到案。」
皇甫錦衣一下朝就得知此事,連忙擱下手邊所有的事務和鐵英一起前來,目的就是希望小弟在谷子出現時能勸勸她,別再累得大家疲於奔命,趕快投案吧!
當然,他也知道以小弟的性子,會配合才有鬼咧!不過,好歹該讓他知道那女子暫時無礙就行了。
皇甫緇衣怔了怔,隨後低聲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如果她——她不再傷人了——又如果那件事——」
「我們知道劫獄的事不是她的錯,畢竟囂張劫牢的又不是她,可是,國有國法——」皇甫錦衣看見小弟消沉的眼,聲音也不自覺的低了下去。「唉!也不是真的這麼糟,那群刺殺你的強盜已經改了口供,說買通他們下手的是一名在花家工作二十多年的僕婦,我們已經針對這點開始著手調查了。」
「兒本就是清白的。」皇甫緇衣唇辦微扯,為她爭取道。「既然已經證實她與此案無關,就放了她,別再為難她了。」
「不行。」鐵英回答得極快。「任何人都不能挑戰公權力,即使是她也一樣。」
「哎呀!你這個死腦筋,難道就不能變通嗎?」
皇甫錦衣忍不住撫頭輕歎,他這拜把的怎麼還是看不懂別人的臉色啊!
「王法就是王法。」鐵英對上皇甫緇衣冷然的眼,一字一句的交代著。「我們查過谷子在京城並無熟人,她出獄後一定會來找你,所以,我們會在你這樓內、樓外布下重兵,務必將她逮捕歸案。」
皇甫緇衣對上他的視線。「你以為我會配合嗎?」他的語氣瞬間森冷,美麗的雙眼也霎時變得無情,讓人難以忽視他的決心。
要他出賣兒,絕對辦不到!
「她一定會來找你,你可以不配合,我的人卻已經進駐尚書府了。」鐵英的固執也是遠近馳名的,必要時,他可以六親不認,冷然回視的神情仍是一般的嚴肅。「將來若有不便,還請四爺見諒。」
「你——」
皇甫錦衣又說話了。「我說鐵大捕頭啊!你可不可以別這麼公事公辦、網開一面不成嗎?谷子只不過是個丫頭,還是你最不屑的女流之輩,我看你就不用花這麼大的工夫跟她鬧了吧!」
「你和我朋友這麼久,什麼時候看我跟人鬧著玩了?」鐵英溫聲問。
說的也是。皇甫錦衣摸摸鼻子,這下麻煩了。
「鐵某先告辭了。四少爺,將來我的人若有冒泛,還請見諒。」
話說完後,鐵英立刻轉身走人。
皇甫錦衣瞧了小弟一眼,微微歎息,也跟著鐵英走出房間。
怎麼辦?皇甫緇衣目送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房門。
他該怎麼辦?該死的!他們別想第二次在他面前帶走兒,他不會再讓那天的事重演。
心碎,一次就夠了!
皇甫錦衣在內院長廊處追上鐵英,手一扯,不客氣的道:「你是什麼意思?沒瞧見緇衣已經夠憔悴了,還故意激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鐵英拍開他的手。「我是讓他有點事做,別再這麼消沉下去。難道你沒見他連生活重心都沒了,整天就像行屍走肉一般?」
他這個做大哥的應該比誰都清楚,所以才會到處求救吧!
「但讓他已經平靜的心再——」搖搖頭,說不下去了,算計的心裡終是護著兄弟的想法多些。
「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他現在只是表面上的平靜,私底下他早已失去求生的意志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皇甫錦衣終於聽懂了。
「我明白了。你讓他知道谷子已經逃出來了,又讓他知道官府的人還是要捉拿她到案,讓他心裡不安,興起一定要找到她的念頭,繼而親自保護她,這是你在打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