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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歐倩兮

  心。

  「你還好吧?」

  惟則不理會他的問話,兀自倚著,幽幽說道:「我耍你走。」

  「你說什麼?」惟剛還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我要你走,離開方家,離開見飛。該你的錢,你拿走,出國也好,另起爐灶也好,總

  之離開我們,走得遠遠的,別再干擾我們,破壞我們!」

  惟剛聞言,先是背上一  涼,然後一  股怒氣熊熊煽上心頭,他偏過頭,狼狽瞪住堂兄,

  冷笑道:「這叫什麼?逼退我嗎?我一  直當你本事很大呢──愛情天皇,所到之處,芳心披

  靡,你從來不怕任何對手,因為根本沒有人是你的對手,不是這樣嗎?」

  他回  頭看路,猛地把車拐向華城路,仍舊咬牙說下去,「你錯了,惟則,你的對手不是

  我,你的對手是你想要的那個女人,她才是關鍵,她才能左右你的成敗。至於我,我對方家

  的一  切一  向不忮不求,我不戀棧見飛的位子,但是我也不會因為你追不上一  個女人,就草

  草率率,糊里糊塗的走掉!」

  **

  *

  不論惟則的要求,有沒有給惟剛造成壓力,紹東的這一  關,他是難過了。

  羅庸接了他們的腳後跟回  來。他一  腳便踩進廚房,給惟則熬了銀魚豆腐粥。

  傷者喝過粥,服了藥,到底睡下。紹東卻兀自立在門邊,凝望著銅床絲被裡的兒子,久

  久不去。惟剛沒見過叔叔這麼愁眉不展的。

  「他不會有事的。」稍後,他在西向的那座小起居室找到叔父,他仍舊要趕到工廠查看新

  機器。可是叔父那一  臉憂色的,卻教他走不了。他走到叔父身邊,和聲勸慰他。紹東只顧怏

  怏然眺望框金的八  角窗外。

  「他不一  樣了,」老人喃喃道:「這趟美國回  來,換了個人,那股積極,那股勤奮,天

  天和我討論公司,孜孜不倦──真沒想到這孩子也有安穩下來的一  天,他向我提過好幾回

  了,他有中意的對象,他想成家,十  足的認真──」

  惟剛立著,一  聲不吭。

  紹東抬頭看他,白髮皚皚,面容卻是焦黃疲蔽的。他重重喟歎了一  下,語重心長道:「惟

  剛,你和惟則才相差了幾小時落地,可是你打小就比他有做兄長的器量,惟則嬌慣了,一  向

  心想事成,你處處讓他,不和他計較,我都看在眼裡,我都明白。這回  你們哥兒倆在鬧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難為惟則能夠如此發憤,這是個重要的契機,我的希望和心願全在他身

  上了……你無論如何也要多擔待、多扶持,可不能讓他一  上陣就洩氣垮下來。讓了他吧,不

  管他和你爭的是什麼,讓了他吧,他可不比你,他禁不起打擊,多為他著想著想吧。」

  聽了這番話,惟剛的一  顆心好像被刨了出來,扔在冰水裡。叔叔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

  過,也從來沒有這麼不近人情,這麼自私自利過,他一  心一  意記掛惟則人生的成功與快樂,

  但在惟剛心目中,自己也是紹東的至親,紹東的血肉,難道他的人生就不該有那麼一  點希望、

  一  點機會嗎?

  「叔叔,」惟剛嘎著近似嗚咽的聲音說:「您只顧著為惟則著想,可從來有沒有稍稍為我

  著想過?」

  說罷,他悄然離去。他沒有看見西天的殘霞把紹東眼角那碩大的老淚,照得殷紅。

  **

  *

  這一  夜,有人跨入夢裡呼喚她。

  她驀然醒來,心兒一  陣悠痛,彷彿被針線牽扯著,引動著。

  她把臉埋入溫

  香的枕內,仍抑止不了那輾輾轉不寧的感覺。她翻了幾個身,終於慢慢起了床。

  几上的黃銅小鬧鐘指著凌晨二  時。

  她踱到窗下的月光中。好一  陣子夜不成眠,令晚卻特別不安。她坐上窗格,輕輕吁一  口

  氣,望著幽靜的街巷──陡地一  怔。

  對面一  盞街燈下,停著一  部反著白光的吉普車,她分辨不出車色,但是倚在車門上的

  一  條挺拔人影,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看錯。

  她的口舌變得乾澀,心兒開始跳蕩,雙手是涼的,胸口是燙的。她顧不得身上只套了件

  棉白  T恤,唯恐驚動母親的躡著腳出了大門,然後一  路衝下樓。

  她在街的這一  邊猝然剎住腳,他在對面的車旁緩緩直起身子,兩雙眼睛隔著無人的街對

  望,四  道視線綣譴糾纏。然後他慢慢走來,而她一  步步走去,兩人在街心相遇,頓了一  頓。

  他穿著寬領黑夾克,一  雙長腿與映在地面的影子連成一  氣,投到她身上。連影子的觸及,

  都令她顫悸。

  「惟剛──」她顫聲一  喊,直撲他懷裡,他的一  對胳臂即刻就把她鎖祝他的嘴吞去她

  的嚶嚀,吮住她的雙唇──他吻她,吻得那麼飢渴,那麼狂熱,像要吞沒她整個人,整個心,

  整個靈魂。

  不安寧的夜,原來是他在呼喚。她早該知道,他不僅闖入她的心,是連她的夢境也闖得

  進。他把她擁得好緊,衣上的銅扣扎得她發痛,她不在乎,一  徑瘋狂地回  吻他,吻得自己

  都要膽戰害怕,昏睡的理智不願醒來卻醒來了,她在他唇下伸吟、掙扎,然後撒離嘴唇。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約露抓著他的衣襟喘息低問。

  「惟則出了車禍。」他沒回  她話,卻兀自說道。

  「什麼?」約露驚道,又是一  陣良心不安。不管她拒絕得是多麼婉轉,解釋得多麼誠懇,

  依然刺傷了方惟則。昨天下午她毅然向他道別時,他那副形銷骨毀的形容,幾乎使她落淚。

  但她必須斷然掉頭而去,她不忍傷害對她如此有情的人,卻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她的心在另一  個男人身上。

  「他沒事,只是皮肉傷,」惟剛趕忙說明,讓她安心。「他很激動,他把我當成絆腳石,

  甚至想趕我走。」

  這下,約露真的僵住了,驚異且著急地看著惟剛。他把她擁緊,沉重的語氣中蘊著急迫,

  「我知道妳不愛他,可是妳對我總有那麼一  點情愫、一  點心意吧?我知道,我感受得到,

  是不是,約露。,我不是一  廂情願的傻子吧?」

  街燈的光落在約露的眸心,使得她盈盈如淚,她的下唇抖顫著,靨上先是一  陣白,然後

  一  陣紅。她搖頭啞聲道:「我──我才是一  廂情願的傻子,我迷戀你迷戀得這麼瘋狂,這麼

  癡迷!八  年,你能想像嗎?光憑一  張半毀的相片,我竟然愛你愛了八  年!」

  「那麼跟我走,約露,」他一  雙大手急勁地抓住她胳膀。

  「我沒辦法解釋

  為什麼我對妳的感情這麼強烈,我只知道妳對我是太重要了,在遇見妳之前,我從沒感

  受過別人所謂人生的甜蜜、人生的滿足,有了妳,我總算嘗到做個男人那些最美好的感覺─

  ─我愛妳,約露,跟我走,跟我一  起共創人生,共享人生。」

  濃烈的甜蜜湧進約露的心房,她卻好似遭到鹽酸腐蝕的駭然掙脫他,蒼白著臉倒退,連

  連搖頭。

  「不,不,不可能!你還不明白嗎?你對以霏,對我家所造成的傷害,那是怎麼也彌補

  不了的,我又怎麼能夠把這一  切拋諸腦後,一  筆勾銷?你可知道,以霏的日記擺在那兒,

  總像個噩夢,在在提醒我,你對她的始亂終棄──」

  「可是我並不是──」當下他只要把話說完,所有他為惟則背負的冤屈,頃刻就會一  掃

  而空。可是約露就不能無論如何的原諒他嗎?就算薄倖的人真是他,就算他真的負心過,難

  道他是一  錯就再也不能回  頭?

  「妳說妳愛我,」他痛苦地改口道:「卻斤斤計較我從前的不是,妳的愛是這樣偏狹、這

  樣封閉、這樣沒有容量嗎?」

  惟剛的一  番質問卻像詆毀,約露聽了驚慄而心痛,她昏了頭的忿然發怒,叫道:「是的,

  是的,是的!如果你親眼看見你至愛的姊姊死在你面前,如果你的雙手曾經染滿她的鮮血,

  如果你的家庭從此粉碎,你就會和我一  樣──偏狹,封閉,沒有容量。」

  惟剛感到一  陣矢血似的昏虛。他們都一  樣,他們都在他身上貼上標籤,以此來排拒。

  叔嬸因他不是己出而棄嫌,約露則念念不忘他是罪人──他們都不能,也無能,因為他是他

  而愛他。

  忽地一  部夜歸的車,像頭冥頑剛愎的怪獸,自街的一  端向他們橫衝過來。

  兩人各自向後閃避,車去後,兩人立在原點默默相望,見到的只是煙塵外,彼此暗淡的

  臉。

  「妳知道嗎,約露?」末了,惟剛幽幽道:「在我的愛裡,沒有以霏,沒有鮮血,沒有其

  他──只有妳。」

  語罷,他驀然回  首,一  上車即闌珊去了。

  ***

  一  周之後,方惟剛孑然離開方家同見飛。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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