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偷覷母親一眼,「媽……」
唐母長聲歎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以前年紀小,作作夢也就算了,現在都已經這麼大了,還看不清現實嗎?人家是大戶人家,有錢有勢,我們有什麼資格高攀得上?更別說你爸撞死……唉!」
「媽,我只是想到大企業工作,不是您想的那樣。」
「真的不是嗎?」唐母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她那一點心思怎麼藏得了!
「真的。」玉竹用力點點頭,但閃爍的目光卻瞞不了向來最瞭解她的母親。
「唉!你這個傻孩子,人家可是國際性的大企業,就算你能進去工作,也不可能看到他……」唐母的話聲隨著玉竹愈垂愈低的頭慢慢隱去,心中陡生不祥的預感。
「阿竹,你現在是什麼職位?」
「一樣是秘書。」玉竹再次閃爍其詞。
「當什麼秘書?」
「副……副總裁秘書。」
唐母聞言,忽然感到一陣昏眩,福態的身子不得不靠向門邊尋求支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那昨天你就是在他那裡過了一夜?」
她點點頭,「媽,我們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他是個正人君子。」
「早知道就不該讓你一個人留在台北,去埔裡和你大哥學種花也好。那他知道……」
「他要是知道我是爸的女兒,怎麼可能讓我當他的秘書。」玉竹扯了個謊,不想讓母親再為她的事擔心。
「不知道就好。」唐母沉吟半晌,最後決定道:「你今天就去把工作辭掉,跟我回埔裡,看是要跟你大哥學種花,還是在那裡找份新工作。留你一個人在台北,我實在放心不下,萬一他知道你爸那件事,不知道會怎麼對待你。」
「媽,不會有事的,俞先生是個好人。」
「好人會為了獨佔家產而把他大哥逼走?」
「媽,那些都是雜誌亂寫的,他沒有把他大哥逼走。」玉竹忍不住為俞子惑說話。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們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和他不會有結果的,你難道不懂嗎?聽媽的話,把工作辭掉。你大哥有個鄰居在種蘭花,二十七歲,人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和你很合適。再不然郵局的陳先生也不錯,人長得斯文,又是公務員……」
玉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拿起湯匙交到母親手裡。
「媽,你看一下粥,我先去洗個澡,不然待會上班會遲到。」
「阿竹,你是聽進去了沒?」
她沒回話,退自走進房間,拿了換洗衣物就往浴室走去。
「唉,傻丫頭,你是聽懂了沒有?」唐母無奈地歎道,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鍋裡的白粥。
聽懂了又如何?如果理智能夠完全控制情感,那還有誰會傻得讓自己泥足深陷而無法自救?玉竹無聲苦笑,旋開水龍頭,怔怔看著鏡中平凡的自已被升騰的熱氣所覆蓋。她揚手拭淨鏡子上的霧氣,努力將自己看個真切。
「想當灰姑娘嗎?」她問著自己,「要當灰姑娘也要有張絕麗容顏,也要有個法力高強的神仙教母,傻里傻氣的一廂情願是不夠的,懂嗎?」
「一廂情願是不夠的。」她喃喃複述著,低頭望著胸前淺淺的淤紫色澤,怔忡出神。
找個平凡一點的男人才適合你。像他那麼優秀卓越的人,自然會有個適合他的佳人為他療傷止痛,你和他不配的,一點也不配的……
「喂,告訴你們一個大八卦。」A女一臉神秘地壓低聲音道,「聽說業務部的小程,今天早上七點多的時候,看到副總裁送唐秘書回家耶!」
「真的假的?不會吧!他確定看到的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B女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問道。
C女擺擺手,「不可能啦!一定是小程胡謅的。」
「我本來也不信啊!可是聽說昨晚副總裁竟然要唐秘書陪他去應酬,說不定啊……」A女頓了幾秒,曖昧地笑了笑,「嘿嘿!酒後亂性。」
「誰酒後亂性?」
「就是副總裁呀。」A女得意洋洋地說,見對座的B女朝她猛眨眼,還以為她眼睛有問題。「你眼睛怎麼了?」
「嘔,高……高姐,你也來吃飯呀。」C女見B女神色有異,回頭見是高孟樺站在身後,連忙支支吾吾地打了聲招呼。
「高姐!?」A女猛地回頭,正好對上直屬上司的臉,原本上揚的紅唇登時僵住。
「又在道人長短啦。」高孟樺在B女旁邊的座位坐下,一雙大眼瞅著A女,「膽子倒挺大的,連副總裁的是非都敢說。」
「沒沒沒……沒有,那是業務部的小程說的。」A女連忙撇清關係。
「他說什麼?」
「他今天早上七點多去慢跑的時候,看到副總裁送唐秘書回家。
高孟樺揚起濃眉,「那酒後亂性是怎麼一回事?」
「聽說副總裁昨晚要唐秘書陪他去應酬,所以……」
「所以你們就認為副總裁酒後亂性,把唐秘書怎麼了。」
「對,呢……」A女見高孟樺面露不善,立刻機靈的改口道:「當然不可能啦!副總裁怎麼可能那麼隨便,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也一定是唐秘書有意設計的,你們說對不對?」
「當然,一定是唐秘書設計的。」B女和C女同聲應道。
高孟樺滿意地點點頭,「記得謠言止於智者。好了,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你們了。」
她站起身正要離開,又回過頭叮囑道:「對了,不要讓阿民知道,他會不高興的,人家小兩口的事還是讓他們自行解決比較好。」
「我們會注意的,高姊慢走。」三女同聲應道。
「哇!想不到唐秘書竟然腳踏兩條船!」
「對呀!看她一副老實樣,沒想到手段竟然這麼高超。」
員工餐廳內,各種謠言正逐步匯整,然後以燎原般的速度散播到公司的各個角落。
「副總裁,您的便當。」
「擱著。」俞子惑淡漠道,目光仍鎖定在桌上的公文。
玉竹捏緊手中的辭職信——信是剛才寫的——遲遲開不了口。想了一整個早上,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才是最好的決定,不但可以讓母親安心,也能讓自己死心。要不起的人就別再想了,何必將自己困死在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夢中呢?
俞子惑見她仍站在原地沒離開,揚眉看了她一眼,「有事?」
「副總裁,我……」她咬著下唇,感覺到手心微濕,忍不住直往窄裙上擦,希望擦乾手汗,心裡也許就不會那麼緊張。
「我那麼嚇人嗎?」他放下筆,抬頭看著她。
「不是,我……不要看我!」玉竹被他看得更緊張,暗自希望他低頭繼續著公文,卻沒料到竟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事?」俞子惑禁不住嘴角微揚,「你回你的座位,自然就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
「不是,我……」她深吸一口氣,凝聚流失的勇氣,一口氣把話說完。「我要辭職,這是我的辭職信。
不打擾您,我回位子去了。
玉竹把辭職信匆匆往他桌上一丟,幾近落荒而逃地衝出副總裁辦公室。
回到座位上,她的心仍狂跳不已,一手摀住胸口,一手撐著辦公桌,重重喘息著。
不要……意識到自己心中所想,玉竹猛地用力敲一下腦袋。發什麼癲!如果希望他不要准,你又何必寫那封辭職信!
「唐小姐,進來一下。」俞子惑在辦公室內朗聲喊道。
玉竹一驚。沒有!她什麼都沒聽到!她說服自己什麼也沒聽見,僵硬地在桌前坐下,呆望著桌上的便當和待處理的事情,不知道是該先吃午飯還是先做事。
過了幾秒鐘,電話響起,她反射性地接起電話。
「唐小姐,你進來一下。」
電話那端傳來俞子惑冷冷的聲音,提醒著她,當鴕鳥是沒有用的。
玉竹推門走入,頭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生怕只要一眼,自己就會失去所有的理智,將那封辭職信搶回來,撕個粉碎。
「唐小姐,呃……」俞子惑看著她,一向無表情的酷臉竟浮現罕見的困窘,連說話都不自覺結巴了起來。
「如果……你是因為昨晚的事而要辭職,我……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一想到他的臉曾枕在她胸前,玉竹不禁羞赧地紅了臉。「不是的,我知道您昨晚喝醉了,不是有意的。我想辭職是因為我媽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台北,要我跟她回埔裡相親,我想……」
直視她的眼眸在聽見「相親」這兩個字的同時,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俞子惑收回目光,拿起筆,冷冷拋下兩個字,「不准。」
「可是……」
「不用再說了,出去吧。」俞子惑大手一揮,表示討論結束。
「副總裁……」
「送杯咖啡進來。」
玉竹看著一頭又埋進公文裡的俞子惑,只好應了聲是,出去煮咖啡。
算了,你已經盡力了,是他不准你辭職的。玉竹倒了一匙咖啡粉到咖啡機中,唇邊揚起一抹自嘲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