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為什麼總是要那麼多事?」他憤然抬起頭直視她,「你又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把自己困在你母親的那場車禍中,可是那不是你的錯。」玉竹柔聲道。
「那是誰的錯?」俞子惑扭曲嘴角,輕聲冷笑,「真抱歉,我竟然忘了,是你爸的錯!是他酒醉駕車撞死我媽,是他害我妹妹從此再也無法面對真實世界!全都是你爸的錯!而你呢?又為什麼而來?為了替父親犯下的錯贖罪,還是自以為是天使來救贖一個自願沉溺在悲劇裡的靈魂?」
「我……」玉竹怔怔直視他的雙眸,「只是為了一滴哭不出的淚而來。」
俞子惑一震,滿腔的憤怒彼抽盡,只剩下疲累。
「你管得太多了。」他伸手抹抹疲倦的臉,口氣中防備的敵意褪去,回復到一向的淡漠。
「我沒有辦法不管。」玉竹澀澀一笑。每次看到俞子惑強作淡然的神情,她就有股衝動想衝到俞錦源面前質問他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她知道自己多事,但就是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別去理會。
她頓了一會兒,再次開日道:「如果嫌我多事,就讓我走吧。上次的辭呈還在,您只要簽個名就行了。」
她母親最近催她辭職催得更急了,幾乎每天早上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她快點辭職回埔裡,而她總是托詞說現在走不開,根本沒再跟他提起辭職的事。或許,她真的該走了,繼續留著除了讓他更心煩外,什麼幫助也沒有。
俞子惑臉色一沉,「不准。」
「為什麼不准?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秘書,您隨便都可以找到替代我的人選,而且……」她咬著下唇,沉默片刻才繼續說:「如果總裁發現我的身份——」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俞子惑突地大吼打斷她未竟的話語,惱怒的口氣同時震懾住兩個人。
玉竹愣愣看著難得失控的他,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輕喚道:「副總裁?」
他長歎了口氣,重重閉上眼。「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對不起,我太多事了。」她喃喃道聲歉,退了出去。
該死的!俞子惑心力交瘁地將臉埋入雙掌中,矛盾的心緒嚴重失衡。她沒有辦法不管他的事,而他又如何能夠強迫自己放手讓她離開他的生活?
他知道一旦父親知道她的身份,肯定會更不諒解他;他知道如果讓她走,對他們兩個人都好;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但那些該死的知道卻無法打消他想把她留在身邊一生一世的念頭。
一生一世?俞子惑自嘲地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如何能奢求一生一世?他連對她說一句「我愛你」都不能,生怕狂熾的情一旦衝破鐵幕,就再也抑制不了了。
「我可以坐這兒嗎?」親切熟悉的聲音在玉竹頭上響起。
她抬頭看了來者的笑臉一眼,點點頭。
「你看起來真沒精神。」李士民端著餐盤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
她牽動兩邊嘴角,努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手拿著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盤中的海鮮燴飯。
「怎麼了?願不願意說給我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拿個主意。」他誠心提議道。
「沒什麼,只是有點心煩。」她煩,卻不是為自己的事而煩。
真好笑,她真是標準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俞子惑自己都不理會父親的不公平了,她為他傷什麼神、抱什麼不平?可是想是這樣想,心裡就是放不下。
李士民看著她半晌,輕歎口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勉強你。要是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記得可以來找我。我就算沒辦法幫你解決,也可以幫你出出主意,總比你孤單奮戰來得好。」
「謝謝你。」玉竹低聲道謝,撥弄著盤中的食物,還是沒有一點胃口。
忽然,原本嘈雜的員工餐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李士民好奇地看向餐廳門口,只見一群西裝革履的高級主管浩浩蕩蕩地走進餐廳。
「總裁來了。」他壓低聲音說。
總裁來了,那他……玉竹連忙抬起頭,一眼便望見站在俞錦源身後的兩兄弟。站在右側的俞子城一襲白色亞曼尼西裝襯得黑亮的膚色更加黝黑,微鬈的長髮垂過肩頭,狂放的氣質引人側目。而站左側的俞子惑則是全然不同的典型,拘謹得體的三件式純手工西裝,搭配上一絲不苟的髮型和淡漠的眼神,無形中便給人一種冰冷的疏離感。兩人之間的差異就宛如炎日與冷月,輻射出截然不同的溫度。
俞錦源將圍在身邊的高級主管打發走,父子三人合坐一張桌子。
李士民端詳了一會兒,搖搖頭這:「副總裁的情況不太樂觀。」
「嗯。」玉竹淺應一聲,拉長的聲音更像是在歎息。
他的情況如何能樂觀得起來呢?光從三人落坐的方式就可以看出俞錦源偏愛長子。兩兄弟坐在同一側,但俞錦源卻選擇坐在正對俞子城的位子。就算他是無心之舉,恐怕四周的員工也不會這麼想,只會當他隱隱表態,經過這頓飯後,轉向俞子城陣營的人怕又會增添許多。
她低下頭,撥動著盤中白嫩的花枝片。靜默片刻,她抬起頭,憂慮的眸光遠遠對上另一端俞子感的漠然注視,和他同樣撥弄著盤中花枝片的舉動。
這樣的默契讓她不禁漾起淺笑,而更令她意外的,他緊抿的薄唇也微微牽起不甚明顯的笑弧,而後以湯匙盛起花枝片,彷彿敬她似的在空中停頓半秒後才送入口中。
玉竹也笑著回敬他一口。遠遠分坐兩處的兩人就這麼你敬我一口、我敬你一口地把原本食之無味的海鮮燴飯吃光。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副總裁不但英明神武,還能開胃整腸促進食慾。」李士民注意到他們兩人之間的小動作,鬧鬧地調侃道。
她微微紅了臉,垂下眼,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樣看來,我是完全沒有機會了。」李士民爬爬短髮,語氣中難掩遺憾。
玉竹歉然地抬眼看他,「阿民,我……」
「算了,我明白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他無所謂地擺擺手,「祝你們幸福。」
幸福?玉竹著向吃完午餐,正準備離去的俞氏父子,輕聲低歎道:「不可能的。」
「你說什麼?」李土民一時沒聽清楚。
俞子惑忽地回眸,淡然的眸光與玉竹的視線交纏片刻,蕩漾出淺而短暫的溫柔,接著收回目光,跟上父兄的步伐。
「沒什麼。」她搖搖頭,將他臨別的回眸收入心中。
幸福?或許可能吧!在這種曖昧不明的氣氛中,在他曖味不明的溫柔中,在一切都不能說得太明白的關係中,只是一個回眸也讓她感到幸福,只不過這樣的幸福不能用力抓緊,怕它會像空氣一樣消失在掌心。
「唐小姐,把這份合約拿去給俞特助過目。」
經過兩個月的見習,俞錦源正式將俞子城升為總裁特助,而原本隱而不顯的派系問題也漸漸浮上檯面,雖然還沒鬧出什麼大問題,但時日一久難保不會出亂子。
玉竹不贊同地直視俞子惑,遲遲沒有接過他手中的合約書,抿白的唇瓣張了又合,欲言又止。
他放下合約書,「有話就說吧。」
「為什麼要讓他過目?他只是總裁特助,不論職位或權力都在你之下,就算他是你大哥又如何?這是個憑實力取勝的社會,靠的是實力。不是看誰先出生。讓沒有能力的人掌權,只會壞了俞氏企業的名聲,危害你多年努力的結果。」玉竹一口氣把話說完,臉上仍掛著不贊同的表情。
「你認為我大哥沒有管理俞氏企業的能力?」
俞子惑微揚眉,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大哥從小就是個極出色的孩子,和俞家有些交情的人都認為大哥絕對是繼承俞氏企業的最佳人選,包括他也是這麼認為。直到八年前大哥丟下未完成的博士論文去流浪尋找自由,人們才漸漸發現隱沒在兄長耀眼光環下的他。
「就算他有能力,也比不上你。」
俞子惑詫異地盯著她,提醒道:「他是牛津大學企管碩士。」
「那又如何?你是劍橋大學企管碩士。」玉竹驕傲的口氣好像拿到碩士學位的人是自己。
「他溝通談判技巧高超。」
「你運籌帷幄知人善任。」
「他風趣幽默。」
「你冷靜自持。」
「他精通七國語言。」
玉竹愣了一下,旋即又不甘示弱的回道:「一台功能超強的翻譯機一萬元有找,還可以說八國會話。」
翻譯機一萬元有找?!天,他們兩個在瞎扯什麼!他腦中甚至浮現他大哥額上蓋著「快譯通」的標誌。雖知道這情況實在荒謬,但他抿直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揚,最後逸出低低的笑聲。
直到聽見俞子惑的笑聲,玉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蠢話。
可是……她癡癡望著他難得的笑容。他笑起來好好看,一個小酒窩綴在右頰上,微彎的雙眼有著大男孩般的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