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日,往蘇州城的路上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自太湖畔,那樹樹張燈結綵的盛況一路延伸到十里外的秦府,圍觀群眾多不勝數,個個扶老攜幼像是在參加燈節般熱鬧。
大紅色的花轎裡,阮湘頂著一頭重重的鳳冠,偷偷伸手掀起轎上窗簾的一角往外望去,也被這樣的盛況嚇了好大一跳。
秦府果真是豪門,光是今日迎親的花費,怕也是許多人一年的收入,至於秦府給她的三千兩銀票,那對他們而言也許只是小數目罷了。
她是有許多感慨的,畢竟有多少人流落街頭乞食,富貴之家卻如此花錢如流水般,彷彿錢財取之無盡、用之不絕。
「爹,娘你們看,新娘子!」一個三歲的小小孩童眼尖的看見偷掀起窗簾的阮湘,興奮的拉著大人的袖子叫道。
聞聲阮湘忙不迭地放下窗簾,卻不免聽見眾人的嘀咕聲——「哪家的姑娘這麼不知羞,竟掀起簾子偷瞧!」
「唉,小聲點,人家嫁進去就是秦府的少夫人,我們可得罪不起。」
「少夫人又如何?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要跟著丈夫殉節去了……」
「噓,你別胡說八道!今天是人家的大喜之日,讓人聽見了,看你的小命保不保得住!」
「是啊,秦大少爺可是秦夫人的寶貝,要是沖喜不成,那新娘子可就有得受啦,可能被趕出門,也可能被逼著改嫁。」
「這些都還好,可別要她跟著殉葬……」
轎子走遠了,阮湘再也聽不見他們接下去的話,耳根子終於清靜。
不久,迎親隊伍抵達秦府。
由於新郎倌重病,代秦月軒拜堂的是秦日笙,他一身的紅喜氣洋洋,臉上卻沒有半絲笑容。
阮湘被喜婆牽進門,拜完祖行完禮,便讓人送進了新房。
房內寂靜的連空氣都覺得冰涼,阮湘逕自摘下喜帕、鳳冠,環視房間時終於見到她的丈夫秦月軒。
他就躺在她身後的喜床上,一身的紅,面如冠玉,看起來就知是一介書生,像是個體貼的男子,只可惜他臉色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似乎並沒有因為她的存在而有一點改善。
輕撫著那張好看的臉,阮湘的心微微一動。
如果他能健健康康的活著該有多好?如果他的身體可以因為這樁婚事而好起來,她該會是個幸福的女子。
有一個體貼的良人,他們還會有成群的兒女……可惜,他一動也不動,肌膚冰冷得嚇人,就像死去了似的。
想著,阮湘的心陡地一驚,一個莫名的預感兜上心頭——她顫抖的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他……竟然沒有呼吸……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他死了嗎?什麼時候死的?
天啊……她該怎麼辦?
阮湘驚懼的軟倒在床畔的地面上,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她想尖叫,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就這樣昏迷不醒,等一覺醒來,也許發現一切只是場夢,然而此刻她的神智卻異常的清醒。
四周靜寂無聲,由於秦府沒有宴客,上上下下一點走動的聲音都沒有,這裡就像是個空城。
她該找誰?能找誰?誰來救救她?
秦日笙那張嘲弄的臉孔突然浮上腦海,秦府她只認識他一個……是,她必須去找他,告訴他秦月軒死了,她不能繼續坐在這裡不知所措,什麼都不做。
可是,她的雙腳竟如瘸了似的根本動也不能動。
此刻,房門傳來一聲細微的輕響。
是敲門聲!天啊,終於有人來救她了!
「阮湘,你睡了嗎?」
「沒……我還沒睡……」她抑制不住的哭聲終於從她顫抖的嘴裡迸了出來,「你快進來,快啊……」
聽到她哭泣的聲音,秦日笙微皺起眉,猛地將門給推開,不意看見的竟是倒在地上哭泣不已的她。
她不是挺勇敢的嗎?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根本就不像初見面時的她。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秦日笙走上前去,伸手扶她,卻發現她根本站不住,只好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不!」阮湘慌忙的拉住他要鬆開的手,緊緊抓著不放,「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要!」
秦日笙被一雙柔軟的手抓著,一對求助的眸子直直望著他,再狠的心腸也硬不起來,雖然第一次見面時這個女人就讓他破天荒的想掐死她。
「究竟怎麼回事?哪兒受傷了?我幫你看看。」他蹲下身來想看她的腳,她卻急急縮起。
她的舉止讓秦日笙又好氣又好笑,「放心,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如果你不需要我,我現在就走。」
「不……」一聽他說要走,她的手抓得更緊了。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腳。」
「不……不是的……秦日笙……」她搖著頭,淚如雨下,「你哥哥他……他……死了,他死了!」
秦日笙一驚,連忙伸手探向秦月軒的脈搏,又採了探他的鼻息,一顆心幽幽地蕩至谷底。
大哥,你真會挑時候呵,挑在洞房花燭夜去天上築你的人間夢,卻害慘了今天嫁給你的新娘子!
搖頭歎息,秦日笙起身要通知眾人,一隻小手卻依然怯怯的拉住他的袍袖,不讓他離開。
這張梨花帶淚的楚楚面容呵!此刻竟莫名的讓他心疼。
「是我嗎?我害死他了?」她不要,不要當個不祥的女人,不要當個殺人兇手,老天,她不要!
「你別胡思亂想,大哥的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他是今天晚上才死的,娶了我才死的啊,是我害了他……」恐懼與驚慌緊緊的攫住她此刻脆弱不堪的靈魂。
她的身子不住的抖著,淚不斷的落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秦日笙的手不敢放開,彷彿那隻手可以給她力量,讓她的心頜定下來。
他可以深切的感受到她的害怕與不安,換作是任何一個人,在新婚之夜發現自己的良人死在床上,也會同她一般的失去平日的冷靜沉著而崩潰。
「他早就要死了,否則也不必要你來沖喜,今天死只不過是恰巧而已,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嗯?」擁住她顫抖的身子,秦日笙溫柔的在她耳邊低喃安慰著。
他溫柔的嗓音彷彿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像他的大手一樣,只要握著,就會讓人覺得安全而有依靠。
偎在他懷中,阮湘放任自己汲取他帶給她的安全感與溫柔呵護,此時此刻,她就像是還在襁褓中的孩子,需要母親的懷抱與撫慰,企圖尋求一種無形的保證與承諾。
「我好怕……」
「我知道,不過有我在,你可以不必害怕。」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
「不是,我保證。」
踩著小碎步要替新娘子送上換洗衣物的小蓮,才走近門邊就看見在床畔相擁的阮湘和秦日笙,驚訝得讓手裡的衣物掉落一地,她目瞪口呆的看著,突然揚聲尖叫了起來——「啊!少夫人和二少爺……」接下來的話語被一隻大手給迅速搗住。
「你給我閉嘴!」秦日笙輕唱道。
「唔……」小蓮驚懼的看著他,不住的搖頭。
「你再亂吼亂叫,我就把你給毒啞,聽見了嗎?」
小蓮害怕的猛搖頭,想想不對又猛點頭。
秦日笙沒好氣的鬆開手,瞪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環一眼,圭,通知夫人和老爺,說大少爺已經去了。」
「去了?」小蓮愣了半晌,一時之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死了,懂嗎?」秦日笙不耐的擺擺手,「算了,我自己去,你幫少夫人換下衣服,端盆熱水讓她把臉洗一洗,叫廚房替她燉碗湯壓壓驚,聽見了沒?」
「是是是,小蓮都聽見了,小蓮馬上去把伙頭叫起來。」說完,她飛也似的逃離新房。
這還得了?少夫人一進門就跟二少爺有染,而大少爺還在新婚之夜死了?老天爺!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秦府在夜半三更時鬧烘烘地亂成一團,大少爺在新婚之夜過世的消息很快的傳遍秦府上上下下,流言蜚語排山倒海而來,有人說是少夫人剋死了大少爺,有人說是少夫人無福無德,才會在新婚之夜把自己的丈夫給害死了,還有人說少夫人命太硬,與大少爺八字犯沖,現在剋夫,以後還會把大少爺的爹娘弟妹都一一剋死……碎語歸碎語,還沒哪個有膽的敢在秦家人面前說嘴。杜雙雙哭昏了過去,被送回房裡,秦垣和秦日笙靜坐著無語,滿廳都是秦星梅的哭聲,哭得人心慌意亂、心煩氣躁,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她的不是,畢竟她跟秦月軒的感情比她跟秦日笙這個同母哥哥還要好是眾所皆知的事。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秦垣喃喃自語,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大兒子已經過世的事實。
「一定是那個女人害的!大哥白天還好好的,怎地那女人一踏進秦府就出了事?分明就是那個女人剋死大哥的!」秦星梅邊哭邊叫喊著,一聲又一聲的控訴與淒楚哭聲清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