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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宋語桐(宋雨桐)

  第一章

  明朝初年蘇州蘇州城內最大的富賈之家秦府,正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府裡重要的人都在場,哀痛的望著躺在床上那個面如冠玉,卻蒼白得像個已死之人的秦月軒。

  「老爺子,月軒的病合計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只有等著買棺的份,您不會這麼狠心看著他年紀輕輕就這樣去了吧?」秦府大夫人杜雙雙兩眼紅通通地哭得泣不成聲。

  「你別哭了,哭得我心煩。」秦垣不耐的揮揮袖,走到一旁坐下。

  守候已久的丫環小荷忙將茶奉上。

  抽噎數聲,杜雙雙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老爺子,您要我怎麼忍得住呢?您是心煩我可是痛心啊!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這樣眼睜睜看他比我早去……」

  「我能如何?他的命從一出生就捏在老天爺手上,能活到二十五歲已經是他上輩子修來的了。」秦垣疲憊不堪的伸手揉揉額角,雖然臉上一滴淚也沒流,但整個人似乎在瞬間蒼老了好幾歲。

  秦月軒從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日見不得光,夜受不住寒,幸好生在秦府這富豪之家,不愁吃穿,還有專人服侍打點,每到寒冷之夜,夜夜生起數盆爐火讓他取暖到天明,這樣捧在手心裡呵護著,出人意料之外的他竟也活了二十五個年頭。

  說起這個兒子,他可是疼到骨子裡去,月軒詩書琴畫無一不通,完全傳承了他這個當爹的,但因身子骨的緣故無法赴京應考中個狀元,不過可以天天陪自己暢談四書五經,更可謂人生在世難得的知己。

  要說捨不得,他是最捨不得這孩子的人了。

  他優秀的長子是個病子骨,偏偏那個一天到晚忤逆自己的次子卻生來頑劣,不屑詩書古文的教化,寧可跟著他那偷兒師父飛簷走壁,也不願靜下心來好好讀幾天書,十幾郎當歲就已是煙花之地流連忘返的常客,至今二十多了,卻不見長進,依然玩性不減,就像此刻,哥哥就要死了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有辦法的,老爺子,我聽廟裡的師父說了,月軒的病如果找到合他八字的女子結婚沖喜,便有機會化危為安,老爺子您說怎麼樣呢?我們花重金派人去找個人來,速速讓月軒迎她過門,也許月軒就有救了。」

  「沖喜?」秦垣微微皺眉,「哪個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病重之人呢?搞不好還得守一輩子的寡,這……」「行的、行的,只要我們花錢,一定有人願意的,再說咱們月軒的病現下連大夫也束手無策了,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法子能想呢?何況廟裡的師父說,只要這沖喜的女子夠賢德、有福氣,月軒的病馬上就會好。」杜雙雙忙不迭地插口道。

  這件事是誓在必行,說什麼她也要秦垣答應,好讓她挽救回愛兒的一條性命。

  「是啊,爹,既然這是現在惟一可行的方法,那我們就應該試試,不然大哥若真死了,就沒有人陪您吟詩作對,也沒有人可以陪星梅說話兒了。」秦星梅愛嬌的伸手拉拉秦垣的袖子,幫著大娘說話。

  杜雙雙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忙走上前拉住秦星梅的小手,「還是星梅貼心,大娘真是沒白疼你啊。」

  「大娘對星梅好,大哥也對星梅好,星梅都知道的,只要可以救大哥,叫星梅做什麼都願意。」

  「好好好,乖孩子。」杜雙雙緊緊的抱住她,一老一小哭得肝腸寸斷。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嘴,月軒都還沒死呢,你們就哭成這樣,是存心咒他嗎?去去去,全都給我下去。」

  「老爺子,那沖喜的事……」

  「那自然是萬萬不能同意。」一句朗朗嗓音突地從門外傳了進來,不一會,便走進一位翩翩美公子。

  這美公子正是秦府二夫人所生之子秦日笙,秦垣口中的那個頑劣兒子,也是秦星梅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只可惜兩人的母親死得早,秦日笙又天天往外跑,兩兄妹的關係還不如秦星梅和秦月軒來得親近。

  秦垣臉一變,不耐的嗓音陡地沉下,「日笙,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秦日笙吊兒郎當的在秦垣的身邊坐下來,拿起茶几上的茶也不問是誰的便一口喝下。

  「二少爺,那是給老爺的茶……」小荷想制止已來不及,偷偷的看了杜雙雙一眼,只見她的臉早已拉得老長,只差沒鼻孔冒煙而已。

  她捺住脾氣轉身對自己的丫環道:「小蓮,再去替老爺倒一杯。」

  「不必了,我不渴。」

  秦日笙笑得一臉無辜,白色的折扇拿在手上揮啊揮地,「天氣好熱不是嗎?你們幹什麼全都擠到大哥房裡來?」

  「老爺子——」杜雙雙不看秦日笙,柔柔的嗓音轉向秦垣,一隻手體貼的在秦垣背上拍著,「您不要生氣了,日笙他什麼都不知道才會說出剛剛那些話,您可別氣壞了身子。」

  「我被他氣死了他才會高興。」

  秦日笙一笑,「沒這麼嚴重吧?我只是不贊成你們隨便替大哥找個老婆而已,要是大哥醒著,他也不會同意你們這麼做的。」

  「你給我住口!你大哥要是可以醒著跟我們討論,我們還需要用到沖喜這一步嗎?」

  「大哥一向憐香惜玉,要是他知道有一個姑娘將要莫名其妙的替他守一輩子寡,他死了也不會安心。」

  杜雙雙聽他左一句守寡,右一句死的,剛止住的淚又撲簌簌地落下,「日笙,你怎麼可以這樣詛咒你大哥?他就算不是跟你同個娘生的,好歹平日也對你不錯,你不幫他就算了,還詛咒他,嗚……」

  「是啊,二哥,你怎麼可以老說大哥會死呢?廟裡的師父說……」

  「你又到廟裡聽那和尚胡說八道什麼了?」秦日笙的眸子一掃,秦星梅遂住了口。

  「大娘,我不是詛咒大哥,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老爺子,嗚……」

  「日笙,你給我道歉!」秦垣也被他氣得一肚子火,再加上杜雙雙那哀傷不已的哭聲,不由得嚴聲喝令。

  「好好好,我道歉行了吧?」秦日笙起身朝杜雙雙鞠了一個躬,「大娘,真是對不住,日笙嘴拙,不小心又惹您生氣了,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日笙這一回吧!大娘?」

  杜雙雙在秦日笙好言道歉聲中止住了哭聲,趁勝追擊的跟秦垣道:「老爺子,您要日笙跟我道歉,代表您也同意沖喜這事了,是嗎?月軒的病已拖不了多久,我想該馬上派人去找新娘子,您說好嗎?」

  「你想怎麼辦就去辦吧!」省得他的耳朵沒一刻清靜。

  「謝謝老爺。」杜雙雙一聽,高興的連忙出去張羅。

  秦日笙不以為然的挑高了眉,「爹,你明知道大哥的病根本沒有救了,又何必狠心的拖一個無辜的姑娘家下水?」

  明代,女子守節殉夫之風甚盛,官府非但沒有遏止,甚至助長其虐,每年都有巡查官四處訪查各地值得旌表的貞女烈婦,賜予貞節牌坊、銀兩五千、家族免役等嘉惠,使得各地寡婦遺孀沒有再嫁的權利,還得被現實的苦難逼迫而死,甚至許多未過門的女子都爭相為未婚夫守節一生,殉節者更是比比皆是。

  每個女子以為丈夫守節為至高無上的光榮,甚至可以為了這個理念而自殘,投河上吊,就怕人逼她們改嫁。

  這一切對他而言簡直是荒謬至極!

  「你怎麼能斷定月軒一定沒救呢?你是天嗎?你是神嗎?如果沖喜可以讓他有一線希望,我就不能不這麼做。」

  「你們太自私了。」

  這句話讓秦垣惱羞成怒,揚手便給了秦日笙一巴掌,「你給我住口!秦府的事何時讓你插上口來著?你有心去同情一個陌生人的死活,不如給我好好管管你自己!每天流連煙花之地,什麼都不懂,秦家遲早會被你這個不肖子給敗光!」

  秦日笙撫著熱燙燙的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爹,你也太抬舉我了吧?秦府二十來家米行及綢緞莊哪一家是我管的了?別忘了秦家的家產可不是在我的手上,而是在你手上。我親愛的爹啊,詩書琴畫跟經商可是兩碼子事,我不屑管秦府上下的任何一家商號,可是你卻不能不管,否則哪一天秦家的家產若真散盡,你也怨不得別人。」

  秦垣被他這段話氣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站著的身子搖搖欲墜,一隻手揚起要落下,卻抖個不停。

  「說!你給我說清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教訓他這個老子才是敗家子嗎?畜生!

  「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只是你聽不進去而已。」秦日笙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畜生,你要上哪去?」

  「你知道上哪兒找得到我。」撂下一句話,便人影無蹤。

  除了翠煙樓,他還能上哪去?

  他跟這個不肖子就是不投緣,當初因為雙雙生了月軒之後便不能再生,他才會娶了另一名女子柳含煙,生下了日笙和星梅,結果含煙在生下星梅後不久就因病過世,星梅等於是她大娘一手帶大,而日笙則跟著他的偷兒師父上山學武,一待就是十個年頭,偶爾回家來跟他總談不上幾句話,倒是常跟月軒在後花園裡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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