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更誇張了。
自從父母雙亡後,他們九兄弟便不再和任何親戚有密切的往來。其實當年他尚年幼,只大略瞭解大哥曾為父親留下的公司與那些企圖覬覦的每一位親戚有過激烈的鬥爭;他們拼腦力、耐力、毅力、能力、實力等等,最後,大哥贏了,保住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產,繼而發揚光大。
他們幾百年沒喊過叔叔、伯伯,哪來什麼伯父?
呵,這世界上不變的定律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唯有強者能統御一切。
當然,他們的「彩門」能夠如此龐大,便是強者的最佳印證。
他該揭穿黃魅嗎?他該告訴她真相嗎?
「你和黃魅怎麼認識的?」司徒黑魘在思量後選擇靜觀其變。
黃魅是他的三哥,他們九兄弟的向心力無人能敵,更不會有所謂嫌隙、內訌。他承認之前他曾對她有好感,但如今既然黃魅看上她,他會默默全身而退,不趟這渾水。他對她的感情會是過去式,即使它不曾明朗化。
林潔霜回憶邂逅之初,不由抿唇一笑。
「說來挺奇妙的,那一天,我不小心撞到他,然後——」她突地打住,聳聳肩帶過話題。
她一直不喜歡向人透露自己的私事,尤其是向一個男人,縱使他是她上司。「你們已經熟到可以讓他幫你向我請假?」司徒黑魘挑起一邊眉。
「不。」林潔霜本能地否認。「只是……」
見她為難,司徒黑魘無意再逼供,反正,他是局外人了。從這一刻起。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花是黃魅送的,只有他才瞭解什麼花適合什麼人。」「真的?」林潔霜沒由來的欣悅。「那你剛為什麼……」
「開個玩笑嘛。」司徒黑魘眨眨眼。「再告訴你另一個秘密,黃魅他是位鼎鼎有名的作家喔。」
「這我已經知道了。」
「是嗎?那你一定想像不到他還是個園藝高手。那束花是他自己種的,也是自己包裝的,我只是代送小弟罷了。」
這個消息——不,這個秘密果然令人訝異!
「他種海芋?」
「不。」司徒黑魘搖搖手指。「他什麼都種。總之,他的優點是屬於得慢慢發掘那一類,加油吧。」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林潔霜閃避他洞悉人心的目光。
「你懂。」司徒黑魘下完定論,決定放過她了。「好了,忙你的去吧,把早上的工作補回來。」
「是。」
「你難得請半天假,卻讓我發現不能沒有你。」司徒黑魘在她轉身後又故意說,卻感到她身子一僵。「你的能力。」他咧嘴補充。
明顯地看到背對他的肩臂一鬆,他再次壞壞地刺激:「還有,咱們公司內是不許有特權的啊。」
「真高興公司紀律嚴謹,不許有特權。」林潔霜淡淡卻生硬的嗓音傳來。「謝謝總經理提醒,事實上我根本不需要。」
司徒黑魘看著那扇門被用以比平常「稍微」大了一點的力道帶上,唇邊漾著一抹惡作劇得逞的頑皮笑容。
黃魅與潔霜、水與冰——這樣的組合合適嗎?
身為旁觀者的他該希望結局是怎樣?
上半天班的感覺果然很不一樣,一晃眼就已日落西山,到了下班的時刻。大致而言,今日並沒有太吃重的工作量,所以林潔霜很快就將早上延遲的工作在下班前全部完成,得以準時回家。
走出辦公大樓,往公車站途中,她不自覺注意週遭,彷彿黃魅又會隨時冒出來。事實上,她心底也期盼如此。
但她走到公車站下、等公車來、上車走了,都沒見到黃魅,這令她頗失望。回想起中午與總經理談話的片段,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那些,有何用意呢?他眼中又是如何看待、想像她和黃魅的關係?
共事一年多,其實總經理是她所見過最好的上司;他不風流也不下流、不暴躁也不暴力,線條雖較剛硬,但她知道他其實跟黃魅一樣溫柔——等等!她怎會把那兩人給想在一塊了?縱然……仔細一觀察他們兩個長相還有那麼點相似……但——他們有親戚關係嘛,所以這不足為怪,是不?
黃魅、黃魅、黃魅……天!她幹嘛一直想著他?
甩甩頭,林潔霜想藉此動作將黃魅的身影給甩出腦海外。
回到家,屋內一片漆黑,她順手扭開燈源,納悶著母親為何不在。
早上曾到鎖店打了把鑰匙,讓母親能出入方便,這會兒她會上哪?買晚餐?不太可能,她從不吃外面煮的東西。
難道——一個預感跳進林潔霜腦中,她衝往母親房中,繼而腿一軟、跌坐在地——老天!媽居然又……人不在、行李也不在,那答案只有一個:她又回去了,回到那男人的身邊去了。
可惡!為什麼?媽媽為什麼要這麼沒志氣呢?她的離家出走竟撐不過二十四小時,多可笑?
拳頭禁不住往門板一捶,門撞壁後反彈發出嘎吱聲。突地,她記起那把鑰匙,她默禱母親沒有連它一併帶回;但在搜尋屋子一圈後,事實顯然和希望相違背。她頹喪地縮進沙發,不期然地瞥見答錄機上有留話,於是按下鈕,裡頭傳出母親的聲音——「小霜啊,是我媽媽啦,我想一想實在不放心你爸爸,所以決定還是回家去好了。但我不會寫字,也不會用這個機器,最後只好到外面來打電話留言給你——啊,車來了,我要掛斷了,你有空多回家——」
留言到此結束。
丈夫和女兒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還是前者取勝。
林潔霜淒楚地一笑——十月懷胎、骨肉相連的密切,居然比不過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
哈,她總算認清自己了。原來她的存在是那麼可有可無、微不足道,地球多一個或少一個她仍會持續運轉。說穿了,她什麼也不是。
認清了這殘酷的事實,林潔霜所有的生命力彷彿在瞬間流逝,她雙眸空洞地、沒有焦距地張著,像具無神的娃娃。
她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情、沒愛、沒心……為什麼?為什麼人會有這麼孤單、這麼空虛的感覺呢?
是不是人在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被破壞殆盡後,便只能成為一具空殼子?
如果說生命只是世界的過客,那身體之於靈魂,也是相同道理吧?
她太沉湎於思考生命的意義了,因此,沒有聽到門鈴響,連一個人影站在她正前方,她也渾然未覺;直到那人蹲下身,輕捧著她的臉審視她的失魂落魄時,她的瞳孔才緩慢地回復焦距……
「怎麼啦?」雖不明原因,但見她這副模樣,憐惜的情愫油然而生,司徒黃魅感覺依稀又回到相遇的當時。
她抬起茫然的眼。
「我按了好一會的門鈴,結果發現你沒鎖門,於是就自己進來了。」他點點她鼻尖。「傻瓜,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要是我是個心懷不軌的歹徒,你怎麼辦?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該拿什麼反抗?」
她下意識地喃喃:「又怎樣呢?反正我也沒什麼東西好失去的了。」
真的察覺出她的不尋常,司徒黃魅坐到她旁邊,將她轉面向自己。
「發生什麼事了?你媽呢?」他這時才發現屋裡少了一個人,那個他凌晨時分才送到這兒來的人。
她沒有應聲,只是被動地看著他。
「潔霜,說話,你怎麼啦?」他輕輕搖晃她。
也難怪心思細密如司徒黃魅會猜不著她為何這般神傷了,她什麼都不說,再加上絕對沒人會想得到她媽媽的「回家」竟讓她難過至此;沒什麼道理嘛,只是回家,並非失蹤或生離死別,只要她願意,隨時可再見面。而她連吭都不吭一聲,所以司徒黃魅只能毫無頭緒地乾著急。
「潔霜——」司徒黃魅忽地思緒一轉,見她尚未換下身上的套裝,忖度她應該還沒吃飯,於是將她整個身子抱直起來。
「你——幹嘛?」林潔霜微掙扎。
「吃飯呀。」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甩掉他的手——「我不想吃。」
「那怎麼行?」
「我吃不吃干你什麼事?你走開。」林潔霜推開他,又坐了下去。須臾,她又抬眼瞪他:「對了,你怎麼進來的?」
「我剛不是說了嗎?」司徒黃魅的唇邊漸展露一絲笑意。瞧她這反應,她的魂八成是回來了,而情緒應該也回復了。
「總之沒經同意擅入人家家裡就是不對。」她故意板著面孔。「你要找我可以到公司呀。」
「但你不是不喜歡我到公司找你?每回我去了,你總擺臉色給我看,現在既然我知道你家了,當然直接找來就好啦。」
「但我家是男賓止步的哦。」
「我例外。」他些許霸道地說。
林潔霜不予置評地偏過頭去,但心底卻莫名地認可他的「例外」。的確,在她的生命中,他的出現是教人既驚且喜的。
他開始捲袖子,並兀自走進廚房。看著他的舉動,不禁又問:「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