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這樣吧,待會兒你就跟我一塊兒回去,這個禮拜六我再陪你一起回南部看媽,好不好?」他輕輕撫著她的發,語氣裡滿是憐惜。
「嗯。」好不容易,她點了點頭;而在那瞬間,她彷彿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混雜欣慰與喜悅的光芒。
好吧!她告訴自己,就再試一次吧!也許透過這樣特別的「試婚生活」,她可以重新檢視他們之間的一切……
風和日麗,藍天白雲。楊秋苓和褚群毅開著那輛白頂淺藍色的迷你奧斯汀車,已然回到了台南,兩人的心情一如今天的天氣!晴朗多雲。
還沒走近紅色大門,他們便聽見一陣喧吵。
「你別碰我的蘭花!」顯然,這個略帶嚴厲的制止聲是來自古慈雲。「上次我那盆白色蝴蝶蘭才讓你澆過一次水就嗚呼哀哉了,我拜託你,你就手下留情去喝你的茶,饒它們一命吧!」
「喂!別胡亂給我扣帽子行不行?」這個委屈蒙冤之聲,自然就是來自伍風了。「當初可是你拿著水要我幫你澆的。而且連水的多寡都是你事先斟酌好的,我只不過做了澆水的動作而已,瞧你說得好像是我把它害死一樣,有沒有搞錯啊?」
「嘿!你可說到重點了!為什麼我澆水,它們就長得這麼漂亮,而同樣的事換成你來做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算了吧,我就算再糟糕,也總比有人明明身體硬朗如牛,卻還可憐兮兮地假裝得了胃癌……」
「大清早、光天化日之下就開著門打情罵俏,兩位未免也太不浪漫了吧?」褚群毅拉著楊秋苓推開虛掩的門,「適時」地對著園中一站一立的人大聲喊道。
古慈雲和伍風同時將目光轉向門口。
「群毅?秋苓?」一見來人,古慈雲立刻高興地丟下小鏟子,往門口迎去。
「媽,你和伍伯伯在吵什麼?大老遠就聽見你們的聲音了。」楊秋苓笑看著母親,心中還一邊不住地估量著:嗯,不錯,看起來氣色很好,動作敏捷,聲音也輕快,完全像個沒事人似的,「沒事人」?一思及此,她不禁把眼光投向一旁的伍風,只見他正笑呵呵地撿拾母親剛才丟下的鏟子。瞬時間,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古慈雲握住女兒的手,高興地回答:「哪有吵什麼?」繼而又轉頭看向「女婿」,並且伸手指了指他的額頭。「你啊,怎麼照顧老婆的?瞧她這副模樣!哦!——」她突然對著他眨眼睛。「是為了要讓我早抱到孫子對不對?」
褚群毅聞言只得傻笑,偷瞄一眼身旁人的反應,果然如他所料,她的臉紅了。
「媽,你就不能正經點嗎?」楊秋苓微慍的語氣裡和著嬌怯。
「哎呀!害什麼臊嘛!我已經講得夠含蓄了……」她又轉頭看向褚群毅,企圖尋求支持。「你說是不是?」
而他,還是但笑不語。
就在這個尷尬時刻,伍風的話適時插了進來:「別站著,大家進屋裡聊嘛!」
於是,一行四人魚貫進入了屋中。楊秋苓跟著母親進到廚房張羅吃食,而伍風和褚群毅就在客廳下起棋來。
廚房裡,流水聲嘩啦嘩啦。
「媽,你最近的身體如何?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她邊洗櫻桃,邊看著準備沖熱可可的母親。
「我?」她轉開瓦斯爐的開關。「我上星期參加學校運動會,還拿到短跑一百公尺的冠軍呢!你說我的身體如何?」
第一名?對一個得了胃癌的人來說,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她看著母親略顯得意的神情,心中的疑問愈來愈大。
「倒是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難道你照鏡子的時候不會被自己嚇到嗎?」她一邊說,一邊踮起腳拿櫥櫃裡的可可粉。
「媽,我只是胃口不好而已。」楊秋苓則邊答邊蹲下尋找盛裝的器皿。
「胃口不好,就去找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來開胃啊!像我前兩天胃口不佳,你伍伯伯不但炒了一大盤筍絲讓我夾土司吃,還帶我去吃麻辣鍋呢,若不是擔心體重直線上升,我還真想每天吃……」古慈雲連珠炮似地說著,絲毫不覺自己已露出馬腳。
「伍伯伯讓你吃筍絲和麻辣鍋?」她驚訝地轉頭。
「有什麼不對?」
「沒有!」她趕忙轉回頭,起身將櫻桃全數放入玻璃大碗中。
患胃癌的人可以吃這麼高刺激性的東西嗎?這件事實在愈來愈詭異。媽不但看來健康,而且精神狀態好得沒話說;而伍伯伯臉上也未見絲毫憂容,這……這不是違反常理得離了譜?
楊秋苓決定把事情弄清楚。
晚餐過後,勞苦功高的「大廚」古慈雲先去洗澡了,客廳裡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伍伯伯,前兩天你和媽去哪裡吃麻辣鍋啊?」楊秋苓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
「哦,就中正路那家啊,味道一極棒,真是辣得燒喉……」他回想起那滋味,不禁直嚥口水。
「真的嗎?那我們明天也去吃吃看!」褚群毅興高采烈地接道,因為他也是麻辣鍋的愛好者。
「好啊,你媽一定會很高興。那天她可是吃得眉飛色舞,還直嚷著意猶未盡呢……」他想起她開心的模樣,忍不住微笑起來。
「伍伯伯,我媽根本沒得什麼胃癌,是不是?」楊秋苓突然冒出一句,然而語氣中絲毫不見情緒的反應。
只見兩個大男人在瞬間噤住了聲,半晌答不出話來。
「胃癌……這……秋苓……我……」好不容易,伍風開了口,但是被人捉住小辮子的滋味可真是難堪,儘管他極力想自圓其說,可是他的嘴巴卻不聽使喚,臉色也倏地刷白。
「伍伯伯,你還是告訴我實話吧!媽的胃癌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張口結舌、手足無措的模樣。
一旁的褚群毅見狀,知道自己不得不開口了。「讓我來告訴你吧!」他說。
然而此話一出,楊秋苓的錯愕表情讓他好生後悔,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呢?於是,他趕忙自動解釋:「我也前不久才知道的。」接著,他和伍風便交替著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
「實在太過分了!」驚愕不已的秋苓在知曉事實後,不免一陣發洩。「她怎麼這樣對我?拿自己的生命要脅我結婚,甚至生子!簡直把我的婚姻當兒戲!是誰口口聲聲說婚姻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她竟然這樣草率決定我的終生幸福!太幼稚了,怎麼可以讓我擔心受怕,難道她不知道她是我最親愛的人?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原本氣得面紅耳赤,說得激昂憤慨的楊秋苓,到最後已然哽咽哭泣。
「乖,你別哭。至少知道媽是平安的,這不是很棒嗎?」褚群毅摟著她輕聲低哄。
「都是我不好,不該幫著她騙你。」伍風羞赧地低垂雙眸。
「你瞧你,讓伍伯伯也傷心了。聽話,別哭了。」褚群毅抬起手,為她輕拭淚痕。
她對他點點頭,轉頭對伍風說道:「伍伯伯,你別自責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全是我媽的錯,我知道你一定很為難,我瞭解我媽,只要是她決定要做的事,她會用盡任何手段和方法,不達目的誓不終止,誰也無法攔阻的。我想你一定被她整得很慘吧?」
「秋苓,是我太縱容你媽,讓她為所欲為。」
「伍伯伯,你別這樣。你對媽這麼好,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她急急握住伍風的手。
「秋苓,你不怪我就好。其實我知道你媽真的是為你好,只是用錯方法,別怪她了,體諒她的苦心吧!」他輕輕拍了下她的手。
「伍伯伯,我媽讓你陷入這麼尷尬的處境,你還替她說話。你——」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愛吧!聖經上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
「伍伯伯,你深愛著媽吧?」群毅問得懇切真誠。
秋苓看他一眼,心中滿是歡喜,兩人還真是心有靈犀。
伍風只是笑,含著幸福,還帶著無奈。
「伍伯伯,我可是想叫你一聲『爸爸』想很久了。如我們上次跟你提的,和媽結婚吧!除非你不愛她。」秋苓遲疑地望著伍風。
他微笑地搖搖頭。
「既然不是不愛,那你還猶豫什麼?」褚群毅趕忙接腔。
伍風看著眼前張著疑問雙眼的璧人。「形式有那麼重要嗎?我倒挺喜歡目前的生活方式,很滿足、很開心。」
秋苓訝異地看著他,這是他的想法嗎?這是他在母親離開台北之後,仍央求與她同住的原因嗎?
伍風跌入思潮中。
他不想嗎?不,他想。他想將她緊緊握住,不願再失去她。
「伍伯伯!」秋苓見伍風雙眉攏聚,不禁心痛地低呼:好一個為情所困的男子!這樣的神情令她動容,而且帶點熟稔。不經意,她的眼光一瞥,望見群毅的面容竟和伍風如出一轍——他也為情所困嗎?是誰困住他?會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