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心一橫,猛然回身看他,以極快的速度說道:「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他只聽見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她又說了一次,速度依然飛快。「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什麼?」他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紀嵐瞪他一眼。「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字字清晰、鏗鏘有力。「聽清楚了吧!」這次是用吼的。
哦!他有點懂了。看來這小女生「惱羞成怒」了。只不過是一組數字罷了,他忍不住在心中竊笑。
但他極力掩飾,神情嚴肅、語氣認真地說道:「嗯,看來你距離所謂的標準數字,還真的有段距離。」
廢話連篇,難道是「假」的有段距離嗎?她在心中啐罵。
「可是,我並不相信所謂的『標準三圍』。」他沉吟。
「哦!」她倒是挺意外的,但臉上怒容未減。
「其實每個人的身材比例不同,所以三圍也因人而異,沒有絕對的標準。和我合作的模特兒很多,也沒有人真正符合所謂的『標準三圍』,而你,」他指指紀嵐。「若達到了,我才真的會輸給張海成。」
他露齒一笑。所以,別理什麼『標準三圍』,那可是一點也不適用於你。」
紀嵐不知該說什麼,仿若剛才的怒氣只是她的想像,全然未曾發生。
他怎能如此輕易便看透她生氣的原因!
他怎能三言兩語就打消她的怒氣呢?
她的朋友都知道,沉默,是對付憤怒的紀嵐唯一的法寶。而他——
竟敢對她曉以大義。而她——
竟溫馴如綿羊般對他服服貼貼。
這世界真的變了,變得紀嵐都迷糊了。
邵立夫見她不發一言地呆愣著,遂伸手拉她。』量個體重,這樣三圍數字和體重數字齊了,我們就可以開始計劃了。」
還要量體重!完了!今天鐵定是她的十三號星期五。
體重機上的指針,虛晃許久終於在六十關卡旁的一小格定位。
「五十九公斤,」他輕喊一聲。「你得減重至四十八公斤,」他看一眼頹喪的紀嵐,繼而用力拍拍她肩頭。「別擔心,不過是十一公斤。」他握住她的肩頭。「包在我身上,不出半年,你一定可以瘦成四十八公斤。要有信心,『信心』,記得嗎?」
紀嵐苦笑以對。
邵立夫鬆開在她肩上的雙手,繼而扳轉她的身子,在她身後輕輕一推。「去換下韻律服,我在客廳等你商量『大計』。」
紀嵐邁著欲振乏力的步子,緩緩而去。
邵立夫望著她的背影想道:這小女生的自信心太薄弱,得加強,否則……
否則什麼?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呼之欲出。
否則很難在模特兒界立足。
是這樣子的嗎?那聲音再度提出疑問。
當然是。他說得肯定,一派無庸置疑。
那聲音卻自語地說道:「山風」吹皺一池春水。
邵立夫不予理會,兀自走向廚房。
紀嵐在更衣室想了許久。今天真是慘絕人寰的一天。
首先,發現自己竟胖得不成人樣。再則,得知自己三圍的確切數字——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而後是五十九公斤的體重。
這是什麼世界?簡直是晴天霹靂。
更駭人的是,這些悚人聽聞的事實,竟在一個僅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前公佈。
唉!這叫她如何自處?但,她又能如何?
誰叫她庸人自擾,莫名其妙地捲入這場賭局。既然如此,就勇於承擔一切吧!別做個懦夫。
「要有信心。」邵立夫的話在她耳畔響起。還有,別忘記張海成輕蔑的眼神。對,沒錯,加油,紀嵐——她不斷地在心底說著。
她邁著有力的步伐朝客廳而去。
客廳中,邵立夫正手執電話筒,一副公事化的口吻。「明天,上午十點。記得我說的樣子,千萬別弄錯了。嗯,好,再見。」他掛斷電話。
一抬頭,就看見杵立在客廳通道邊的紀嵐,他微笑輕喚:「坐。」他指指籐制的椅子。
待她坐定,他端給她一杯冷飲。「喝杯果汁,養顏美容。」
她啜飲一口,眉頭緊蹙。「這是葡萄柚汁嗎?你加了檸檬竟然還下放蜜,酸死我了。」
他倒是好奇地睜大雙眼。
從來沒人發現他調的葡萄柚汁是摻了檸檬的。這小女生有一套。
她連忙放下杯子。「你該去卜奇屋喝杯翡翠蜜汁的。」她仍蹙著眉。
一聽到「蜜」字,邵立夫立即警覺地揚聲:「等我們贏得賭局,你愛喝多少都沒關係。但是,」他指著桌上淡綠的汁液。「現在,你只能喝這個。」
「唉!」她重重地歎口氣。
「好了,別歎氣了,我們來商量『大計』吧!」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開始逐項地盤問。
何時畢業?作息時間?
卜奇屋的上下班時間?
家住哪兒?交通工具?
平常做什麼運動?美容用品?
三餐的飲食?水果?零食?衣服?
消遣?興趣?娛樂?
……?……?
拉拉雜雜的一連串,紀嵐只覺得自己像個犯了罪的囚犯,正接受嚴密的盤查。
邵立夫終於停止了問話。「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一些我想瞭解或不清楚的我都知道了。我會在今天把所有的計劃弄妥,明天我再去學校接你商談。可以嗎?」
紀嵐點點頭。「可以。」聲音聽來有氣無力,這一段調查般的問答,讓她有被掏空的疲累。「那麼我先回去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自椅上站起。
「等等!」他也跟著她站起。繼而坐下,撕下一張筆記紙,龍飛鳳舞的字,在紙上顯影。
「喏,」他將紙遞給她。「你去找Joy、Chen整理頭髮,我剛已和他通過電話,他明白我要你剪的髮型。」
「我的頭髮?」她納悶地摸摸自己的披肩長髮。「我的頭髮要剪?」滿心的不捨得。
「嗯,你留長髮是很美。但是,相信我,短髮的你除了美之外還多了份現代感,而那正是一位模特兒所需要的。」
她看著手中的紙片,這個賭局,她犧牲得未免太多,連她辛辛苦苦才留長的烏黑秀髮都難逃一劫?
邵立夫見她心疼的模樣,安慰道:「別難過,頭髮再留就好了,記得上午十點,Joy、Chen可是逾時不候的,明白嗎?」
她點點頭。「明天見。」她揮揮手離去。
她愈來愈後悔趟這趟渾水了。
剛剛在更衣間下定的決心,又消失殆盡。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讓張海成那個小人得逞?可是……真是騎虎難下。
她覺得自己宛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紀嵐開心地自Joy、Chen的髮型工作室走出。她甩甩頭,步伐輕盈地在綠樹成蔭的人行道上飛躍。
邵立夫說得沒錯,短髮的她看來的確美麗又時髦,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風情。這讓她想到三、四年前風行一時的「黛咪摩兒」頭,只不過她少了黛咪摩兒那份剛硬和冷艷,取而代之的是俏麗和甜美。
她對著玻璃櫥窗上的身影咧嘴一笑,還不時伸手攏攏頭髮,愈來愈喜歡。
邵立夫站在櫥窗裡,而且不是單獨一人。
那是一名女子的背影,波浪長髮、一身白衣白褲。
她是誰?邵立夫的神秘情人?
櫥窗裡,邵立夫和陸曼君。
「聽說你和張海成打賭?」陸曼君拿著一隻白瓷咖啡杯,漫不經心地開口。
「嗯。」邵立夫也沒看她,兀自把弄著一把小巧而精緻的銀製煮咖啡器具。
「賭金是一百萬?」她再問,眼睛仍盯著杯子。
「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
在連續聽到三次只有「嗯」字的答案,她已按捺不住地回頭看他。
「你不會覺得太過草率?輸掉一百萬事小,你難道不明白張海成的為人?他加油添醋的本事,令人望塵莫及。萬一你輸了,絕對不是付他一百萬就了事的,他會讓你成為圈中的笑柄,你的專業知識會受到質疑。換句話說,這會影響到你的事業前途,你考慮過這些嗎?」她的語氣漸趨激動。
「嗯。」他仍是不疾不緩地哼了一聲。
而後,他把那隻銀製器皿拿到櫃檯,示意店長包裝,再轉身走向面色已微慍的陸曼君。
「曼君,你說的我全知道,也考慮過。你放心!」他笑一笑,拍拍她的肩膀。
「聽說那小女生長得普通,又胖,也不高,你真的有把握?」她仍是不放心。
她不想他因為賭氣而賠上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名聲。
不高?對了,他忘記量紀嵐的身高了,她有多高?
他想起她撞到畫板時,兩人對望的一眼,心頭一驚。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地露著驚慌、嬌怯……還有一些他說不出來的東西。他承認他當時有點失神。
那道明媚的秋波,定能緊緊抓住眾人的目光,他不禁揚了嘴角。
陸曼君訝異地看著邵立夫。
他在想什麼?竟如此出神,還不自覺地微笑。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