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回答,更叫西九條深雪怒火中燒,「你們住在一起?」那表示他們的關係已經非比尋常了嗎?否則如果只是單純的監護人關係,何必住在一起?
他發現,比起司晝與史汀是否為流浪者,他更想知道的是,他們的關係到什麼樣的程度。
司晝點頭。她打那時起就和史汀一起住,這有什麼不對?史汀是她的監護人呀!
「這麼說,你和他真的是……」他問不出口,即使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我和史汀?」她想了想,點頭道:「是呀,我們是父女沒錯。」
她的回答讓西九條深雪差點撲跌進庭園裡,他打直身子面對她,重複一次,「父女?你和史汀先生?這怎麼可能呢?」他們的年齡有差那麼多嗎?他記得史汀四十三歲,而且本人看起來還年輕許多,就算說他和自己差不多歲數都不會有人懷疑。
「史汀在二十八歲時收養八歲的我。」她好心的替他解答。
「他收養了你?你和他……是親戚嗎?」他記得資料上說她父母雙亡,而她也說過,她早已沒有家人。
司晝搖頭,「我和他非親非故。」
「那麼他……」
「你真想知道嗎?」她歎了口氣,「這不是一段什麼值得回憶的往事。」
冷風刮過兩人之間,吹亂了西九條深雪一頭長髮,他看著斂眉沉思的她,輕聲說:「如果你不願回想,那就別說。」比起知道她的過去,讓她因而回憶過往痛苦,他寧可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想說。」她想知道當他清楚她黑暗的過去後會作何反應。「你願意聽嗎?這也許……也會引起你不好的回憶。」
「如果你想說,我很樂意當聽眾。」
司晝做了個深呼吸,緩緩道來,「我生在一個很貧窮的家庭,父母在我之前已經生了兩個哥哥,我的出生無疑是個沉重的負擔……」
依稀記得,每天醒來時,她總是看見一面充滿污垢的天花板,然後父母會把她叫起床,要她陪著母親一塊兒去收別人家的衣服回來洗,好貼補家用。
走過長而黑暗的街道,在連天都只是微亮,街上只有送牛奶與送報的少年騎著單車工作時,她已經和母親開始洗著山一般高的衣物,瘦小的她總是洗到雙手發紅麻痺為止才能休息,而哥哥們則是跟著父親到街上去賣東西,偶爾替人家打打零工賺點錢。
這樣的生活,她並不抱怨,其實,她也沒有時間抱怨,每天忙碌著,除了想著下一餐飯,她沒有考慮多餘的事情,直到那個惡夢來到。
「惡夢?」西九條深雪瞧著她,黑澄的眸裡沒有半點光亮。
「是的,我叫它是惡夢。」司晝點頭,「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母親和我在家等著父親和哥哥們回家,可是到了夜半,突然警察來到家裡,告訴我們父親和哥哥出了車禍。」
「他們就這樣過世了?」
「如果是的話,我就不會稱它是惡夢了。」司晝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大哥死了,二哥成了植物人,父親斷了一條腿和一隻胳臂,變成殘廢。」她幽幽地回溯過往,「我們一家是外地移民,在沒有穩定經濟來源的情況下,一家人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只靠母親和我工作根本無法撐起一個家,她停下敘述,抬眼看向他,「你猜猜看,後來我父親怎麼處理這件事?」
看著她幽黯的眼神,西九條深雪心中一凜,「莫非……不會有這種事的,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你的母親不也對你不聞不問?」她露出苦澀的微笑,「沒錯,父親決定殺了我、二哥和母親,然後再自殺。」
「司晝……」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司晝那天聽見他說那段過去時會流淚,因為她自己也有著相同的切身之痛,而且比他傷得還重。
「放心,我沒事。」她繼續陳述,「因為父親掐著我時,我昏了過去,他以為我死了,接著用枕頭悶死,哥,再下手殺害睡夢中的母親,然後開瓦斯自殺,幸好鄰居發現得早,將我們送醫急救,結果只挽回我一條命。」
「所以你因此成了孤兒?」多麼令人心疼的遭遇,她那時候才多大年紀?還是個小小的女孩子而已,怪不得她總是一副落寞的模樣。
「是的,當我走出醫院門口,依照大人們的吩咐在那兒等社會福利工作人員前來接我時,史汀出現了。」
「史汀先生?」他怎麼會在那裡?
「他好像是到醫院接受治療的,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他見我孤零零地坐在大門口,於是走過來跟我談話,然後他問我肯不肯跟他走。」
「於是你就這麼跟著他了?」還真是好騙,萬一史汀是個人口販子呢?
「反正那時候我的情況已經壞到不能再壞,而且也不想再待在那個國家當次等公民,所以史汀把我帶到台灣,替我辦好了一切手續,還幫我取了『司晝』這個名字,並且收了我當養女。」回憶到此完畢,司晝瞧著西九條深雪,「事情就是如此。」
父親殺了一家人然後自殺,她等於是殺人兇手的女兒,所以對於未來,她從不抱任何的希望。
西九條深雪靜靜地望著她,站起身,脫下身上的外衣自頭頂罩住她,然後傾身向前,盡可能動作輕柔地摟住她微顫的細瘦肩膀,安撫她發抖得令人心疼的身子。
「沒事了,司晝。」他柔聲說:「想哭就哭吧,別忍耐了。」
積蓄了多年的悲傷因為他的安慰而潰堤,淚水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濕透那白色唐裝,她拉住他的手臂,死命地抱緊,彷彿溺水者終於覓得一塊足以救命的浮木。
史汀對她也很溫柔,但他不會這麼安慰她,因為當初他帶她走的條件是,自己照顧自己,所以她在史汀面前只能學習獨立自主,可她總是個女孩子,她需要人哄、需要人呵護、疼愛,但是,有誰敢接受一個殺人兇手的女兒?
多年來,她以為自己早已死心,卻沒有想到竟會在如此戲劇化的情況下,與足以融化她心裡那片冰天雪地的對象相逢。
這麼一來,對她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
「啊!真是不幸!」
偌大的客廳內,龍音遙與史汀窩在沙發上頭打電玩,可是龍音遙每戰必敗,讓他沮喪透了。
他丟下手中的玩具槍,「不玩了,你怎麼那麼強啊?我還以為自己的射擊技術已經夠高竿了。」
「這是因為我訓練有素,史汀翻身躍起,熟練地讓玩具槍在手中轉了三圈半插入口袋中。
「怪不得你那麼厲害。」龍音遙隨口讚賞他的高超技術,彎下腰在一大堆光碟片中搜尋著可能勝過史汀的遊戲。
「怎麼,不想試著超越我?」史汀坐到他身旁,「中途放棄可不像個男人。」
「歐吉桑,我還是個男孩。」龍音遙的唇角勾起,「而且我身旁有這麼多人搶著保護我,不管誰來都碰不著我的,那我又何必勞動自己。」
史汀挑高一邊眉毛,看著他兀自裝上光碟片開始玩遊戲,他不禁要開始評估他早已看穿自己身份的可能性。
「小遙,你在哪?」西九條深雪的聲音打從外頭庭園傳來。
「我在這裡!西西。」龍音遙大叫著,視線倒沒離開過螢幕。
西九條深雪今天依舊穿著他的招牌唐裝,只不過顏色換成難得的黑色調,袖口與領口還滾上手工繡花的銀邊,長髮編成辮子垂在身後。他循聲匆匆趕到,看見史汀也在客廳,身體立刻下意識地繃緊。
「喲,我還以為是哪幅古畫裡的美人走出來了。」史汀瞇起綠眸打量著西九條深雪。
「謝謝你的『讚美』。」西九條深雪沒空和他抬槓,走到龍音遙身旁,「皇軒在找你,還不快點去?」
「叫四哥等一等,讓我破了這一個關卡再說。」龍音遙頭也沒抬就說。
「小遙!」西九條深雪只想把他從史汀身旁帶開,無奈龍音遙不肯合作。
「放心好了,我只是待在這兒打電玩,不會有事的。」龍音遙說著往史汀瞧了一眼,「你說對嗎?史汀先生。」
這下史汀確定了,這小鬼果然識破他的身份,真是不簡單啊!但他怎麼看穿他的?又為了什麼原因沒有當場揭穿他?
西九條深雪拿他沒轍,只得放棄,改守在他身旁,但是他的舉動卻換來龍音遙的白眼。
「西西,你沒事老纏著我做什麼?司晝姐姐呢?你怎麼不去陪陪她,再過幾天她就要,「跟著」史汀先生回台灣了耶!」龍音遙邊說邊往史汀的方向看過去,還拋給他一個微笑。
這小鬼,每句話都帶刺,想抱怨他要帶走司晝大可直說呀。史汀終於稍稍能體會侯家兄弟的心情了,這樣古靈精怪的孩子,只要是跟他對上了,再怎麼樣鎮定沉靜的人都會忍不住想掐死他。
不過史汀倒是從龍音遙的話裡聽出他有意撮合司晝與西九條深雪,既然如此,他就陪他玩玩這個媒人遊戲吧,反正他待在龍家這段期間也不可能對他下手,正好拿這事來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