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擰著眉,微怒的神態看不出是針對屬下還是蕭寒意。他抽出隨身的短腰刀,手起刀落,砍斷了她手腳上的牛筋。
蕭寒意沒有動,因為被綁得太久,手腳都已經麻痺了。
她剛要去揉腳踝,他的一雙大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許,不應該說是「握」,而是「捧」。他極其小心的將她的雙手捧在掌心上,輕輕揉搓著她的腕骨,並拿出一個小盒,挑出裡面少許藥膏敷在她的傷處。
蕭寒意驟然呆住,她本以為自己會遭受到最殘忍的侮辱,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溫柔的對待自己。他掌心的熱力像一座火山,燃燒在她這尊玉石之上。
「你做什麼?」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比表情還要冷。
「為妳治傷。」他頭也不抬的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她倏然抽回手腕,同時也抽出他的刀,在他屬下高呼的同時,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還是和上次一樣,沒有閃躲,只是靜靜的看著她,那種眼神,並非看一個敵人該有的。
「妳,又要殺我了?」他把「又」字念得很重。「這是第三次了。」他忽然扯動嘴角笑了笑,「每一次都很致命。」
她挑挑眉梢,他說三次?這表示他已經知道他那次會被東野軍包圍,其實是她的傑作?
「這次你可沒能再活著回去了。」她用力握住刀,不讓刀顫。但是他的眼睛卻沒有看向刀鋒,看的,是她的身體--她雪白衣服上滲出的斑斑血跡。
「妳受傷了?」他急問。
同時,她亦因無力上而頹然鬆手,更無奈的是還虛弱地倒在他的腳邊。
舊傷發作。剛到南黎時遇到刺客行刺皇室宗親,她為了用苦肉計取得南黎人的信任而挨上一箭,剛才的一番折騰顯然無意中已讓她的傷勢復發。
「別碰我!」她一把打開他伸過來的手,聲音從心底最冷的地方迸出,「我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一些。」如果不能復國,她寧可死也不要忍受他那種好像憐惜似的同情眼神。
他的手慕然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該伸過去還是該收回。
終於,他離開她身邊,轉過身對屬下命令道:「找軍醫來看她,不許讓她死了,否則我要你們全部賠命!」
然後又丟給她一句話,「若妳心裡還有北陵,就守著妳的尊嚴和我回去。我要讓妳看看,赤多人統治下的北陵是什麼樣子。」
她冷笑著輕哼出心底的嘲諷,「赤多人統治下的北陵,除了殘暴和血腥外還能有什麼?」她大聲對他的背影喊道:「只要北陵還剩下一個人,都不會停止反抗你和赤多!你以血滅亡了北陵,就要等著承受上天對你們血的懲罰!」
他乍然停住,背脊恍然輕顫了下。「那就讓天看著吧。」他含糊回應完她的話便隱沒在艙外。
蕭寒意倒在船板上,聽著那依舊奔騰的海水,思緒飄回了三年前的暴風夜。她,又回到了北陵的海面上,回到了北陵的土地上。
家,就在前方,但家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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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的海岸邊有眾多赤多軍臣守候在這裡,今天他們的首領,赤多練出征絕龍島歸來的日子。
在海邊迎接他的,除了留在北陵的一些赤多族老臣外,還有赤多練在這世上唯一的血緣之親--他的妹妹赤多花。
年輕的赤多族公主赤多花,穿著翠綠色的裙裝,騎在馬上英姿颯爽,顧盼之間星眸流轉,沒有半點女子的羞澀之態。
她好奇的張望遠方,對身邊一位老者問道:「阿達,兄長的船從絕龍島撤退也有幾天了吧?怎麼今天才回來?」
被她稱作「阿達」的,是赤多族的一位老臣,在族裡,人們都尊他為阿達,因為在赤多語中,阿達是智者和勇者的合稱,這也是給這位老臣最高的獎賞了。
阿達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飛舞,他笑著回答,「公主,別太心急,聽說東野雪是個很難纏的角色,也許在回來的路上有所耽擱吧。」
「是啊,東野天殺,聞名四海。」赤多花噘著嘴,「我真想去會會她,但兄長就是不肯。」
「我們的赤多花年紀還小,等妳羽毛更豐潤美麗的時候,就可以出去經受風浪了。」阿達笑著寬慰她,一指遠方。「看,船不是來了。」
果然,從天海交接的地方,一行船影慢慢出現在海平面上。
赤多練所乘的那艘鷹頭大船剛靠岸,一群臣子就湧了上去。
赤多花跑在最前頭,叫苦,「哥哥,你勝了嗎?」
他面容凝重,沒有接受妹妹溫暖的擁抱,他回頭對船上的人吩咐,「帶她下船。」
岸上眾人困惑不解。「帶誰下船?有什麼貴客到來嗎?」心直口快的赤多花問出大家共同的疑惑。
此時,只見船內慢慢走出一個絕色女子。她蒼白的臉,消瘦的身形和滿是怨毒的眼神,讓人只看一眼便刻骨銘心。
「啊!真美!」赤多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生平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人,更沒有見過美得如此與眾不同的女人。她就像是一縷煙,隨時隨地都會飄散般虛幻。
但是哥哥出征絕龍島,怎麼會帶回來這麼一個女人?
但見那女人腳步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赤多練立即敏捷的伸手扶住她,她卻面無表情的推開他,冷冷道:「我自己能走。」
無視眾人驚詫的目光包含著多少深意,蕭寒意直視著赤多練道:「送我去地牢吧。」
赤多練的目光從頭到尾都緊鎖著她,「妳會去妳應該去的地方。」他一把將她拉住,拖上馬背,然後丟下一群臣子,兩人連乘而去。
赤多花看到這一幕,下巴都快嚇掉了。向來不近女色的哥哥對女人也會有這麼霸道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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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寒意在馬背上感受著風急速掠過臉頰時的疼痛。現在快冬天下,萬物蕭瑟,連風都是冷的。
赤多練的手緊緊摟在她的腰上,而她僵硬著背脊,不肯與他多親密一分。
馬蹄直直踏入北陵皇宮。在這座幾百年的古城裡,馬蹄聲一路蔓延,最後來到羞月宮外,赤多練才勒住了韁繩。
「這裡,才是妳該待的地方。」
蕭寒意漠然地看著熟悉的宮門,一絲表情都沒有表露出來,好像這裡對她並無任何意義。
赤多練拉著她走進宮門,小院內的地上跪滿了人。
蕭寒意眸子一沉,率先看到的是跪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
「月盈?」她遲疑地叫出她的名字。
月盈已是淚流滿面,哭著爬到她腳邊,「公主,公主,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您。」
蕭寒意深吸一口氣,微歎,「是啊,沒想到。」像是在對自己歎息。這是回到北陵的土地後,她第一次動容。
赤多練冷眼旁觀她們主僕重逢,說:「妳的人還是妳的,妳的起居更不會變。只要妳願意,妳或許還可以贏回一部分的北陵土地。」
蕭寒意猛轉身,瞪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請妳來這裡……」他剛一開口就遭到她的嘲笑。
「請我?殺了我的子民,將我趕出家園,又在我的新婚之夜將我擄走,你認為這是請人該用的方法嗎?或許,這就是你們赤多人的教養?」
她傲然嘲諷的眼神令他在一瞬間有些激怒,但他還是按住怒火,力持平靜的說:「或許我的措詞有誤,但我的確需要妳的幫助。」
「不可能。」她斷然拒絕,甚至不聽他的解釋。「除非你在死前需要一個人為你行刑,否則我不可能幫你做任何事。」
「妳像朵長滿刺的玫瑰。」他的神情有些被刺傷。
她依舊冷嘲,「你又錯了,我對你來說,只是一把淬滿毒藥的復仇之劍!」
「要怎樣做才能讓妳低頭?」
「北陵人永遠不會低頭。」
她驕傲的目光能令很多人瑟縮,但赤多練不會。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戰爭,從來不懂什麼叫退縮,但他知道,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場戰役,而是一個女人。且這個女人比任何戰爭、任何敵人都還難以馴服。
「帶妳的主子去更衣吧。」他轉對月盈說:「既然她要做個驕傲的北陵公主,總不能像現在這樣邋遢。」他頓了頓,又說:「今晚,我在前面的正殿等妳。」
她又挑起眉梢,「你想讓我效仿徽欽二帝?」
赤多練的官話知識有限,對於中原宋朝兩位皇帝青衣侍酒的典故並不知道,但看蕭寒意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話裡的意思。
「妳若不到,我會親自過來接妳。」他很認真的撂下這句話,沒有半點退讓的地步。
而蕭寒意回應他的始終都是冷漠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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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的時候,北陵皇宮已是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