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天已經慢慢地亮了。
遠處的泉州城陷在朝霞中,如同一座陷在紅雲中的海市蜃樓一般,飄忽迷離,風姿綽約。
「不知道明年的刺桐花是不是和今年的一樣美麗。」上了馬車,謝清華靠在車壁上,語氣幽遠地說道。
「明年你再回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雲深深露出一個篤定的微笑。
他再一次陷入昏迷之前,看在眼裡的就是這個微笑,出現在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的微笑,同樣也是一個燦爛如旭陽般,讓人無法轉睛,永遠難忘的美麗微笑。
答,答,答--
莫道行路難,只走路行遠,陌上楊柳依,誰是故里人?
旅人舊夢累,馬蹄聲兒碎,請問故里人,誰能共我醉?
答,答,答--
這個聲音好像永無休止,一直響下去,彷彿這段路程沒有盡頭。
謝清華在這答答聲中醒來,又在這答答聲中睡去。
每一次都能看到這一雙漆黑如點星的眸子在看著他。
她好像有換不完的面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醜的,換不了的只有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和那個燦爛的微笑。
她說她是祁連醫仙,她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呢?
他的夢裡除了答答的馬蹄聲,就是對她無盡的美好想像。
第二章
「雲姑娘,我們要去哪兒?」
「去南疆。」
馬車出了泉州之後,謝清華問了這個問題,得到的就是這個答案。
他的病與那南疆有什麼關係嗎?他怎麼 想也想不明白,而那自稱是祁連醫仙的姑娘好像也不打算和他說明白。
反正他是死馬當成活馬醫,這樣一想,他反倒覺得全身輕鬆起來,只覺得這樣待在馬車上與她說說話、下下棋是他這一輩子最輕鬆的日子。
「你醒了。」車簾一掀,她探身進來。
謝清華眨眨眼睛,他最近睡眠變得極好,有時候話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會睡著了,而睡醒後,他都會覺得比往日神清氣爽一些,這都是她的功勞吧!
他定睛一看,她今天穿著一件淡綠的長衫,一枝淡灰色的竹子繡在長衫上,生動地好像會迎風搖曳。
臉皮又是一張新的,這一次的看上去很舒服。
舒眉展目,笑語之間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清澈,如果那下巴再尖一點,線條再柔一點,看上去就有點嬌艷了。
「你覺得好點了沒?我們已經出了閩境,前面便是要入粵了,今天我們就索性早點找間客棧休息吧。」她微笑著說。
謝清華點點頭,也不知這幾日她是用了什麼法子,讓他在終日昏睡之後,身上的疼痛居然一點一點地減輕了。
「那好,娘子,我們到了。」她爽朗地笑道。
娘子?!
「雲姑娘,妳是什麼意思?」這話一出口,他嚇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的聲音怎麼變得又尖又細,簡直就是女人的聲音。
「對了,謝公子,你好像一直都沒有照過鏡子吧?」她的笑顏如花,看在他眼中倒有點恐怖起來。
謝清華顫巍巍地接過她遞過來的鏡子放在自己面前--
瞬間好像有一股熱血全部湧到了臉上,他從來沒如此驚恐、吃驚過,鏡子裡照映出來的是一張清秀的、陰柔的、美麗的……女人的臉。
這不是他!他自欺欺人地想。
可是,這就是他。他動眉毛,鏡子裡的人也在動眉毛,他眨眼睛,鏡子裡的人也在眨眼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妳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他一摔鏡子,對她怒道。
「我說過,你是我的試驗品,我只是在試驗我的新面具罷了。」她撿起鏡子笑著說,「別抓,抓也沒用,小心把自己的臉皮也給抓下來,到時候你可就只能頂著這張臉過一輩子了。」
「妳?!」
「我?我現在是你的親親相公,帶著病弱的妻子回鄉探親。」她跳下馬車,手中折扇輕搖,樣子是說不出的瀟灑,「娘子,讓我們下車吧。」
謝清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這病他得的奇怪,這姑娘出現得奇怪,這事情更是奇怪得沒有辦法解釋。
他看著她,好一陣子過後,才毅然掀起門簾走了出去。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將你打扮成女子嗎?」雲深深伸出手,扶著他還是不免腳步虛浮的身體。
「我想妳這樣做,自然有妳的道理。」謝清華低聲回道。他並不想這樣,可是情勢比人強,出身商家的小孩更加明白這一點。
他現在是她的試驗品,捏扁搓圓都是她的自由。
「喲?你這麼信我?」雲深深笑得好不得意,她想過一千次這樣做他會有什麼反應,沒想到他居然會是這樣的沒有反應。
這個人不但堅韌而且沉穩,她對他的那一份喜歡,又不禁漲了幾分。
「是,我信妳,自從我打定主意跟著妳走,我就打定主意信妳。」謝清華微笑著說道:「妳是可信之人嗎?」
雲深深臉上微燙,只是躲在面具後,不能讓他看見。
「你說呢?」她沉沉地開口反問。
「我要說的都說了。」他答道。
「那我就告訴你吧。」她揮揮自己的書生長衫,將風雅公子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我不想被人說成是斷袖之癖,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將你扮作女子最好。」
只是這樣?
謝清華看著她,第一次發現她的眸子不但又黑又深,而且還有很多他看不透的東西。
這個雲姑娘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希望,更是一生之中從未體會過的緊張、刺激和心亂。
好吧,無論她打算怎麼玩,他謝清華一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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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鎮很小,但由於位於閩粵交界之處,來往客商眾多,倒也熱鬧非凡,客棧也是極大,比起這城來,倒有點不相襯了。
這大概是交通要鎮的一大特色吧,客棧永遠是鎮裡最重要的存在。
他們準備投宿的便是這裡最大、最豪華的一間--雲來客棧。
「好一個客似雲來。」雲深深扇子搖啊搖,看在謝清華眼中,怎麼看都帶著一股子招搖之意。
倒不是她裝得不像,而她裝得太像。
明明那穿長衫、搖折扇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可現在,他們互換了一下,居然也沒有人看得出來。
「娘子,我們進去吧。」雲深深巧笑嫣然道,找不到一絲一毫不好意思的地方。
兩人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此時已經臨近晚飯時分,客棧的大堂下一會兒就變得人聲鼎沸。
他們倆吃著店小二剛上桌的菜,至此,謝清華又不免忿忿一番。
他這輩子沒有遇到比她還會吃的女孩,早餐要吃三個包子,中餐要吃三大碗飯,晚餐要吃三大盤菜,更別提那數不勝數的零嘴小食。
他真的很懷疑,她在祁連山上的時候是不是從沒吃飽過,不然怎麼一到山下就像餓狼入羊圈?
她那纖細的身子裡到底長了個多大的胃?謝清華摸摸自己的錢袋,這一路上她這樣胡吃海喝的,不知道他的盤纏能抵得了多久。
「娘子,不要光看啊!我早就聽說粵菜乃八大菜系之一,以原汁原味聞名於世,沒想到就連這小城客棧做出來的也這麼好吃。」雲深深夾起一塊香芋扣肉放入嘴裡,一邊吃一邊發出滿意的讚歎聲。
面對她這種全然無視食堂裡其它人的行為,謝清華也只有裝作視而不見。
早就應該知道這姑娘的脾性了,連把病人拐跑這種事都做得出,那麼做什麼還不都是隨心而已,絕對不會去顧忌周圍的目光、別人的看法。
「說句老實話,你吃得這麼少,更像個女人了。」她悄悄地挨近,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謝清華狠瞪她一眼,看著滿桌子的菜,他是真的吃不下,可是衝著她這一句話,他又往嘴中送一口飯。
「這才乖嘛!」她支著筷子說道。
他如同嚼蠟似的嚼著嘴中的飯,卻意外發現她正專心的看著他,唇邊還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她是為了讓他多吃一點才故意這樣說的吧!
感動於她的用心,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豈料她卻把手中的空碗往桌上一放
「小二,飯不夠了,再裝一盆來。」
謝清華看著桌子上那個空著的飯盆,和大廳裡其它客人充滿好奇的目光,恨不得能把自己埋到桌子下去。
這個女人,是豬精轉世嗎?!
終於吃飽了,雲深深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
天天待在祁連山上,每日吃來吃去都是那幾樣,像她這種天生的美食家,怎麼可能得到滿足?
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讓她吃飽喝足,最後還不用出錢,這樣的美事,她怎麼可能會放過。
「小二,結帳,順便給我們一間上房。」她喊道。
「兩間上房。」謝清華接著說。
店小二迷惑不解地摸摸腦袋,這兩個人男的俊,女的俏,怎麼看都像是一對啊!可是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眼神也太凌厲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