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聽錯吧?久兒的確說了個親字。
那不是夢,那朵花撫過嘴唇的感覺那麼清晰又深刻,難道自己真的被那個纖細瘦弱的醫仙徒弟給輕薄了?
只是,他為什麼要輕薄一個長得還不如自己的男人呢?
賣白糖冰的小販都是用跑的,免得冰塊在大太陽下幾分鐘就化了。
洛清華叫住小販,買了三塊白糖冰,給久兒一塊、自己吃一塊,還有一塊用荷葉子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樹蔭下井裡的桶中。
白糖冰放在口中,一股涼爽的甜味遂佈滿全身,被那朵花撫過嘴唇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呢!
此時,門板被開啟,一雙纖纖玉足踩著一雙粉色繡鞋走了出來。
薄紗的裙邊上繡著一朵一朵的碎花,隨著腳步的移動彷彿是春天在雙足之間綻放。
皓腕拿著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畫著一幅青山綠水圖,傘下人兒,明眸皓齒,長髮在腦後松攏成一條辮子,端麗佳人,叫人無法直視。
兩個人都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姑娘。
洛清華心想:這是誰呢?
久兒心想:難道她是雲哥哥?
「居然在吃白糖冰!久兒,我不是說過一天只能吃一塊嗎?」佳人俏臉板著,一手扠腰,凶巴巴的斥喝。
「還有你,這麼大的人了,難道不知道小孩子不能一天吃太多零嘴嗎?」她又轉過臉對著洛清華凶道。
「妳是……」他有點遲疑的問。看她的身形像極了那個舉動奇怪的大夫。
「洛兄,小弟姓雲名深深,師從祁連醫仙,現在則在應天府開了問藥鋪混口飯吃。」她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聲音在男聲與女聲之間變來變去,「洛兄,我就是雲深深啊!」
真的是那個大夫!洛清華難掩心中的驚訝。早就知道江湖上有易容之術,只是能讓人一點兒破綻也看不出來的,實在是找不出幾個。
不過,一個女孩子隻身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還是要像她這樣小心點兒好。
「怎麼?我這樣很難看嗎?你們兩個全都是一臉呆樣。」
不,是太好看了。
洛清華面皮一熱,「雲姑娘,我們萍水相逢,這樣不太妥當吧?」
他的書獃子脾氣怎麼沒忘記呢?真是奇怪。
「喂,你沒聽過一句話,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嗎?」雲深深一手牽過久兒,對著他嫣然一笑,「走嘍!」
「等等,」他伸手拉起放入井中的木桶,拿出那塊被荷葉包著的白糖冰,「我也替妳買了。」
雲深深接了過來,放入嘴中輕輕地吸吮,涼在嘴裡,甜到心裡。
明明自己就應該離開了的啊!可是,就是沒有辦法抵擋她那燦爛的笑容與明亮的眼神。洛清華腳步又不知不覺地跟在了她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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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一行三人出現在狀元樓,這座應天府最大的一座酒樓的時候,還是引起了眾人的側目。
「三位,請到樓上雅座。」跑堂的夥計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一見這兩人都是風神俊秀、氣質高雅,雖不知是什麼來頭,先當貴賓招呼著準沒錯。
「嗯哼哼,」雲深深露出一個與其打扮極其不符的笑容,「呃,我們在樓下就好了,給我們靠著秦淮河窗邊的桌子。」
敢情是衣著光鮮的繡花枕頭,口袋裡掏不出幾分銀子來。這樣想著,夥計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裡就少了幾分熱忱。
「不了,我們還是去樓上吧!」洛清華開口道。他倒不是非要貴客般禮遇,而是不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們,特別是看向雲深深,這令他非常不舒服。
「可是,」她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錢袋,悄悄地靠近他,說:「狀元樓的雅座很貴的。」
「怎麼妳請救命恩人吃飯,還怕價格貴?」洛清華彷彿沒有經過思考,打趣的話脫口而出。
他居然在開她的玩笑?雲深深吃驚地看著他。他終於不再像個人偶一般,五官是一動也不會動的清冷,而是掛著微微的笑意,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他這副樣子,就像從前的謝清華。
「那錢不夠你要留下來洗碗。」她促狹的笑道,彷彿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
「大不了我請妳,反正妳吃飯總是我掏錢,」他笑笑響應。
然後,兩人就愣住了。
洛清華的心中只是一陣慌亂,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與她吃過飯的印象,卻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兩人杵在那兒,直到久兒開始拉這兩人的衣服,「哥哥,姊姊,我餓了。」
雲深深低下頭,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的淚光閃爍,「久兒餓了,走,我們吃飯去。」
這頓飯吃得極其沉默。
狀元樓就砌在秦淮河的邊上,他們坐在臨河的雅座裡,纏枝紅木雕成的花格裝飾著整個廂房,一盆丹桂擺在一旁,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卻也有枝葉清香瀰漫其中。
窗外正是中午,應天府樹木極多,蟬也極多,一陣又一陣地叫著,不知疲倦為何物。
中午的秦淮河是一片安靜,所有花舫都躲到陰暗處去休息了,要到晚上才出來。除了那一聲又一聲的知了叫聲,竟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鋪著紅色緞子的桌上,放著青椒肉絲、宮保雞丁、清蒸鱸魚、炒白菜,一碗金針搾菜湯,狀元樓賣的就是最平常的家常家,卻也是最好吃的家常菜。
米飯是湘西貓牙米,一粒粒長長細細的堆在白瓷碗裡,清香撲鼻。
他們也叫了酒,狀元樓自產的米酒,沒有名字,但那純白的顏色、甘甜合宜的口感,使它也成為狀元樓的招牌之一。
菜是熱菜,湯是熱湯,飯也是熱飯,只有那壺酒泡在冰水中。
飯菜香早就鑽到每個人的鼻中,久兒早已按捺不住地流口水了,他將手放在筷子上,又縮了回去,因為娘曾經教過他,不能自己先動筷子。
可是,雲姊姊和這個漂亮的哥哥只是不講話也不動筷,真是苦了他,好餓哦!
像是發現了久兒的舉動,雲深深率先打破沉默,「菜上齊了,我們吃吧!久兒來,姊姊幫你夾菜。」
三個人坐在桌前,不明就裡的人看了,還以為是一家三口呢!
「你也吃啊,這麼貴的菜,不吃可浪費了。」她對著洛清華笑著說道。
怎麼看,她的笑容都有些勉強。
洛清華突然覺得,她一定認識他,認識從前的他。
這種想法一旦冒了出來,居然立刻強烈到無法壓抑的地步。
他看著她那明麗的笑臉,溫柔地餵著久兒的樣子,發現僅只是看著這樣的她,他就覺得很開心了。
他好想時光在這一刻停住,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男女,帶著自己的小孩,安靜地吃著飯……
他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心又微微地顫抖著,洛清華下意識按住自己的胸口。奇怪,怎麼又開始不舒服起來?
「你怎麼啦?」雲深深發現他臉色又開始不對勁了。
「沒事,」他運氣將那股悸動壓了下去,「我從小身子就不好,所以已經習慣了。」
不,你不是身體不好,而是中了蠱。可是,那蠱不是被洛明給解了嗎?
難道堂堂祁月教的教主會騙她?
不,不可能,如果沒有解的話,他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不但健康而且還武藝高強?
雲深深著實想不明白。
久兒大口地扒著飯,兩隻眼睛在兩個大人臉上溜過來、溜過去。哼,這兩個人有古怪,他爸爸看他媽媽就是這種眼神。
砰的一聲,一隻小小的灰色身影從外飛了進來--是一隻鴿子。
這只鴿子好像會認人似的,在桌上跳了跳,就逕自走到洛清華面前,
而一見那只鴿子,洛清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先前的那一點點生動、一點點迷惑,全都不見了,只化作深不可測的一片冰寒。
這顯然是祁月教用來傳信的信鴿。
雲深深很識趣地站起來說:「我和久兒再去叫點點心進來。」不等他回答,就拉著小人兒走了出去。
久兒飯只吃到一半,不禁委屈地開口,「姊姊,我們幹麼出來呢?」
可不可以說是姊姊好想哭,只好逃出來了?
「久兒乖,去問問夥計有什麼好吃的點心。」
「好。」久兒摸著腦袋,去問那櫃檯夥計去了。
雲深深靠在門扉上,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在他看到鴿子的那一刻,深切地感覺到,從前的謝清華已經死了,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名叫洛清華的祁月教的聖使。
也許他會有那麼片刻的迷茫,但是他從內而外都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祁月教人;心狠手辣面冷似鐵。
估計他應該也看完了,而久兒也回來了。
她擦乾自己流下的眼淚。
真是沒有用啊,其實三年前,她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了,為什麼就是看不破,就是對他還存在著不會忘記她的幻想呢?
第七章
雲深深推開紅木碧紗門,裡面的人正對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