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詐詐……」他哽咽,斷斷續續不成聲。
「炸什麼呀?」寶貝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嘴邊,快跳出來了。「你快說,你又炸壞什麼了?鍋子?爐灶?抽水馬達?」
她對於上次老爸為了炸地瓜酥而把鍋子炸飛出窗外,還有天才到替柴油耕耘機加九八無鉛汽油,搞到引擎爆炸的往事心有餘悸。
張父張口欲言,寶貝忽又大叫一聲--
「等一下!」
她連忙踮高腳尖,提心吊膽地伸長脖子望向門後的乎房老家--吁!還好還在,不是房子炸掉了。
只要房子沒炸壞,其他的都是小case,她的心臟負荷得了的。
她甚至還笑得出來,輕鬆拍拍父親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要緊啦,沒什麼好煩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炸掉了?」
「就是……」張父畏縮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左右鄰居滿是好奇的熱切眼光,連忙神秘兮兮緊張地噓了一聲。「我們進屋再講,好不好?」
「哦,好啊。」她眨眨眼,拎起大皮箱跟著父親走進去。
什麼事這樣神秘?老爸中樂透囉?
啐!想也知道這等好事怎麼可能會降臨在他們家?他們張家已經是倒了三代的楣;種稻稻死,養瓜瓜亡,現在……最後翻身的希望就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她開不開得了店,成為田僑裡有史以來第一個商場女強人了。
燦爛光明的美夢不斷在她面前閃動著,寶貝情不自禁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總有一天……
「寶貝,阿爸老實跟妳講,啊妳聽完以後千萬不要生氣,千萬、千萬不要生氣哦!」他陪笑著,搓搓粗糙長滿老繭的手訕訕地道。
「好,你說,我一定不會生氣。」她安慰父親,阿沙力地道。
「那、那就好……」張父欣慰喜悅的語氣裡帶著微微顫抖,「就是啊,今天下午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我剛剛從田里回來喝碗綠豆湯,妳知道那鍋綠豆湯冰了三天,再不喝就要壞掉了,下次一定要記得別一次煮那麼多,吃不完會浪費,像村口的關崽領一家人,厚!了然啊!那個隔餐的菜就這樣倒去餵豬,真是……」
「爸--」她原本就希罕少有的耐性更是寸寸斷折,忍不住拉長了音威脅。「你到底要不要說?」
「我要說,我要說……」張父的臉色尷尬緊張到極點,「就是,就是我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接到了一通電話,打電話來的是一個男的……我本來不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的啦!可是他一直很熱絡的跟我講話,說是阿爸國小的同學啦!講到這個就感傷,想當初阿爸的成績是很好的,可惜念到國民學校四年級的時候,妳阿公就說家裡窮,繳不起學費了……」
「張先生,您再這樣拉咧下去,待會會發生什麼事,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她神色陰惻惻的。
「那個自稱是我國小同學的男的跟阿爸借五十萬要替他阿母繳剖腹生產外加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張父嚇得一口氣衝口而出。
「什麼?!」寶貝下巴瞬間掉了下來,驚喘尖叫。「你借了?!你真的借人家五十萬了?!」
她的心在滴血……不對!是腦袋快要噴血!
「啊憨女兒呀,阿爸怎麼會那麼笨之我們家又沒有五十萬,哪來五十萬借人家?」
「呼,幸好!」她可憐飽受驚恐摧殘的心臟總算能恢復正常跳動,欣慰感動到差點哭出來。「爸,沒想到你變聰明了,真是老媽在天上有保佑,我們張家祖先總算顯靈了……」
「嘿丫,妳平常就是把老爸看扁了,我的大頭裡裝的是腦漿不是豆漿……」他破天荒頭一次被女兒讚美,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所以我只把戶頭裡的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匯給他,我很精明吧?沒有幹那種向左右鄰居、親朋好友借錢來借給別人的傻事。」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二十一萬八干七百塊?!」她快瘋了,忘形咆哮。「你把我們家所有的存款統統借出去了?你你你……那個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我現在去把錢要回來。」
開玩笑,他們家窮到只剩下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元,其中有要給農會的貨款,還有新耕耘機的頭期款,以及下個月要修漏水屋頂的預備金……寶貝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恐慌令脈搏迅速狂悸。
她想哭,但是她更想砍人!弒親是滔天大罪,所以她只能把滿腹怒火發洩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嘿,等一下!
「你剛剛說你國小同學跟你借錢,是為了繳他媽媽剖腹生產兼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她危險地瞇起了雙眼。
「……噯。」張父頭越來越低,慚愧心虛畏縮到不敢迎視女兒殺人的眼光。
「你同學的媽今天沒七十也八十歲了吧?還剖腹生產?」她說得咬牙切齒,老爸肯定又是被爛人用爛招騙錢了。
「我也是事後想想不對勁,所以打電話去問妳劉阿伯,他跟我同班,以前就是我們班上的大俠,想當年我們最崇拜諸葛四郎與真平……」
「老--爸。」她陰森森地拉長了音。
「結果妳劉阿伯說那個是詐騙集團啦!後來我打電話去問管區,他也跟我說那支電話號碼就是警政署公佈的詐騙電話之一。」他哇啦哇啦一口氣全數招認。「寶貝,對不起……啊,好像以前有首歌詞也是這麼唱的--哇咧寶貝對不起,不訴不愛妳,偶也不願意,又讓妳傷心……」
「裝『草蜢』搞笑也救不了你了。」她冷冷地道,盯著父親荒腔走板地演唱起香港偶像團體草蜢的成名曲。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的痛苦豈是短短幾句搞笑歌詞就能撫慰得了?
「哇……阿爸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老嘴一扁,內疚又難過地嚎啕大哭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
「好了、好了……」老爸都哭了,寶貝實在不忍心再落井下石責罵下去。只是心痛攙雜著肉痛,她表情僵硬地微微歎氣,拍了拍父親的頭,「被騙光了就算了,財去人安樂,總不能殺他全家,打他媽媽吧?」
她早該知道今天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命運總是在你以為淋完街頭大雨衝進騎樓的當兒,又自樓頂潑了你一頭水。
「妳、妳不生氣嗎?」張父抽抽噎噎地偷偷睨著女兒。
「我……不生氣。」她嘴角微微抽搐,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提振不起逐漸往下沉的無奈和絕望。
「耶!太好了,寶貝不生氣!」張父瞬間眉開眼笑起來,手舞足蹈的。「嚇死爸爸了,好了、好了,事情過去就好,妳肚子餓了吧?要不要吃地瓜稀飯?今天有炒田螺哦!」
寶貝勉強擠出一抹笑當作回應,隨即拖著沉甸甸的皮箱和比剛剛沉重了幾百倍的心情,走進采光不佳的屋裡。
前途無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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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再苦還是得過下去。
開銷還是得花,水電費還是得繳,衣服還是得賣……所以看見條子伯伯還是要照躲。
「喂!前面那個!不要跑!」
中午十一點五十分,烈陽狂燒,警察不畏艷日酷暑地追在寶貝後頭。
「呼……呼……」她邊跑邊喘邊低咒,揮汗如雨。「要命,我最近是走什麼狗屎運?擺哪條街都遇到警察!」
她總算能夠體會人要倒楣是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理由的,而且無論隨時隨地都會發生。
就像現在,警察像橫下心腸地捨棄其他慢吞吞的小攤販,一心一意死命地追著她。
幹嘛呀?她長得像十大通緝要犯嗎?
就在寶貝跑到整個人快虛脫,雙腿軟麻到瀕臨投降的那一剎那,驀地,她眼尖瞥見一輛黑色賓士轎車的後座車門正好打開,她霎時想也不想地連人帶皮箱跳了進去--
「快快快!快開車!救命救命!」她大喊。
顧不得陌生莽撞和唐突,她所有的理智全被紅色罰單怪物嚇得遁逃無蹤,只要能離開現場,能夠躲避罰單,要她跟魔鬼交易都願意……
「呃……」一個猶豫遲疑卻低沉好聽的男中音響起。「請問……」
「救人如救火,拜託、拜託。」她小臉焦慮地巴望著窗外,看見兩名警察腳步似乎頓了一頓,但是她不敢確定。
「好。」男聲溫和地道,「開車。」
司機依言踩下油門,賓士車沉穩地滑駛出去,寶貝一顆高高懸著的心總算跳回了原位,感激涕零地轉頭要向救命恩人道謝。
「謝--我的天啊!」她呆住了。
身旁高大挺拔,濃眉大眼的男人英俊如天使……雖然這麼形容很奇怪,但是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神奇無害友善又溫柔的氣質,不但如此,他略帶研究思索的微笑還令她的心臟沒來由地怦然亂跳。
他穿著合身筆挺的白西裝,沒有系領帶,領口微微鬆開了兩顆扣子,分外浪漫迷人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