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半夜三更的,有必要嗎?」
「什麼必不必要?你妹妹被人欺負成這樣,你沒瞧見嗎?柏翠也真是,雖然我和你爸離婚了,可是丁築好歹都是丁亦虹的親生閨女兒,他膽敢這麼放肆,我絕不給林家好臉色看!快,去打電話!」
「哦!」丁蘭無可奈何地服從了。
余孟芳回頭把女兒看了又看:「可憐的孩子,早知道連柏翠這樣沒性子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就不給你談親事了。丁蘭嫁洋人沒好結果,你現在又這樣!男人!男人真不是好東西!」余孟芳似乎不必知道前因後果就可以定了林柏翠的罪。說著,丁築的委屈更深了。
而這方,丁蘭眼尖,一眼就瞧見報紙堆上擱著一張新寫的紙——
我走了,冷戰可以結束了……
「媽,媽——這兒有一張柏翠留的話。」
丁築一聽是林柏翠,立刻把紙搶了下來。
我走了,冷戰可以結束了。
如果你也要走,那就走吧!把家暫時擱著,誰想要,誰就撿了去吧!
冷戰終於還是要在冷漠中結束,早知這樣,我們又何必堅持得那麼辛苦?
「什麼?什麼跟什麼嘛!媽,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會這樣,他從來不會這樣的!」
「丁築,你冷靜點,媽會想辦法!相信我……」余孟芳深思片刻,緩緩吐著氣說:「八成是有了,八成是!」
「有什麼?」
「第三者!所有的婚姻都是這麼結束的,你大媽是,我也是!」她彷彿又回到年輕時候。
丁築在這個時候證實懷孕,實在是件尷尬的事。
以她的個性,她是絕不會為了生孩子而讓自己身材走樣,讓自己的生活陷入混亂和緊張,但此時,孩子又似乎是她吵架最大的籌碼,她可以不動聲色,而教林柏翠在出走後,又乖乖地回來並且道歉。她很相信林柏翠的出走只是單純的意氣用事,絕不是母親口中的「第三者」介入。
什麼樣的女人能介入丁築的婚姻?除非她也和丁築一樣,能在不動用特權下勇奪中國小姐前三名。除了自己優越的內外在條件外,林柏翠溫和的性格,單調的就業環境,都是丁築否定「第三者」存在的可能原因。
丁築望著窗外,天空透著灰沉沉的曙色,怕不是個好天氣!然而,林柏翠會在哪兒呢?她好想念腹中那小東西的爹。
她想:只要他肯道歉,只要他肯用心地哄她,這回,就把這小東西生下吧,也省得他整天把時間都耗在那兩隻牧羊犬上。
林柏翠在天橋上吹了一夜的風,有時冷得直打哆嗦,他就蜷在轉角處,像個落魄的流浪漢。不過,他的心卻是平靜的。
他不知道再回去時要面對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總之是不會太舒服的;所以,他乾脆什麼也不想,起碼此時此刻,他不必去看誰臉色,不必去討好誰——
丁築是個美麗的女人,高挑白皙,喜歡穿黑色低胸的短洋裝,外罩亮麗的流線西裝外套,永遠性感而俐落。不針鋒相對的時候,她的確是個令人引以為傲的女伴,但……
唉!也許真是自己太沒出息!林柏翠歎道。
天色由黑轉灰,陽光探頭處沒有教人驚艷的彤雲霞色,只是灰灰地由墨色轉而為淡。
他不喜歡這樣的天色,令人聯想到死亡;正因為這樣,他格外喜歡替人接生時,生命躍動的奧妙。
人世間最殘酷的事實是人人都避免不了死亡,但生命的延續卻是死神的剋星;當死神在長時間的追逐後,結束了一個生命,另一個生命卻又悄然地誕生,並延續前一個生命的特質,這真是世間最偉大、最不可思議的奇跡。
林柏翠不明白,這麼神聖美好的工作,丁築竟覺得它「沒出息」!他萬萬不能認同。
他倒寧願欣賞李盈月,當人力無法控制死亡時,就讓子宮來擔負起生命傳承的任務,讓死亡成為另一個重生。
她是個偉大的女人,一個懂愛、懂生命的女人!
是啊,盈月不知怎麼了?柏翠看看表:趁上班前去看看她吧!
李盈月一夜沒睡,整夜想著文明中臨終前的牽掛——「月,織巢……」,他希望她改嫁,嫁給一個能給她安慰、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的男人?
雄的織巢鳥不斷織就更好的巢等待他的夢中情人;雌的織巢鳥則不斷地尋找一個可以安居、培育下一代的好巢;那雌鳥的心,李盈月明白,不為自己未來的幸福,也為下一代能有個美好的環境。
誰能給她及孩子一個美好安適的家呢?
文明中放了釣鉤,又讓釣線斷了,而她卻是那尾吞了鉤、卻上不了岸的魚,在浪裡痛苦地浮沉、掙扎。
文明中真放得下她這樣痛苦嗎?不,李盈月知道,他放不下,他一定會回來,在每個深夜裡,他總會回來!
李盈月轉了個身,看著窗外的魚肚白。
天亮了,昨夜文明中沒回來,也許地府就像軍隊一樣,有一些複雜的報到手續吧!他是個「新鬼」,或許很忙,過幾天才會回來。李盈月想著,竟笑了。
起碼到了地府,丟去了那身破皮囊,他雙手齊全又沒病痛,可以更自在快樂些。
「盈月?」李母從沙發上翻起。「你沒睡啊?別胡思亂想了,要多休息啊!」
李母揉著惺忪的眼,轉身去梳洗。
「媽——頭髮染得夠不夠勻?顏色還好吧?」李盈月打起精神,要母親知道她很好。
「很好,染了之後看起來年輕一些。你趕快睡一會兒,要多休息。」
「媽——」李盈月的目光追逐著李母自化妝室出來。「媽,我想出院,出院後回去跟你住,好不好?」
「出院?好哇!我也省得兩邊跑。待會兒我去跟親家母說。」
「嗯,太好了。不過,我得先跟林醫師說說,他很不放心……」
「盈月,林先生好像……好像對你特別好。明中才剛過去,我本不想這麼早說,不過,既然你也感覺到了,我就提醒你,有遇到好的男人,不要放過,一個女孩兒原是不愁沒歸宿,但你現在不同,帶個孩子,不容易找到合適的,如果他不嫌棄……」
「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
「我不是要把你隨便嫁了,我是看他真對你不錯,不信,晚點他一定又會來看你!」
李母話沒講完,林柏翠就推門進來了。
「伯母、盈月,我給你們帶早餐來了!」
李母見到林柏翠喜不自勝,瞄李盈月一眼後暗自竊笑,她則害羞地別過臉去。
「你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氣色很好。」
「林先生,你陪盈月聊一下,我去辦個事兒。」李母藉口出去,林柏翠也不以為意,繼續找李盈月攀談,他喜歡這種沒負擔的感覺。
「心情好多了?」
「看開了!其實,明中的事並不意外,只是太突然,很難一下子就接受了。尤其,尤其肚子裡……」
「我明白。不過,也正因為另一個他依舊生存在你的子宮裡,你才更不必傷感,不是嗎?」林柏翠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有沒有踢?」
原本只是醫生本能的診察舉動,林柏翠卻在觸及李盈月的瞬間,心跳加速,腦海一片空白慌亂,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她的鼻息正輕搔著他的腦門兒,他的呼吸是愈來愈困難了——
我必須停止這些不該有的想法!他暗自警告、挑戰內心的另一個自己。但……但……但他的理智卻又顯得如此地薄弱……
余孟芳徹夜未眠。
第三者?第三者的角色一直困擾著她、啃噬著她!徹夜,她在頭痛與心痛間掙打扎。
她是個第三者,但她憎恨第三者!
余孟芳原是丁亦虹得力的左右手,她精通四種語言,有女人的細心也有男人的魄力,但所有的優點都敵不過丁亦虹致命的風趣幽默與翩翩風采。
她愛上她的主管,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已婚的丁亦虹,並為他生了一雙女兒。
或許錯就錯在她生的是女兒吧!
丁築出生前,醫生斷定是個男胎,余孟芳逮了這個機會,要脅丁亦虹得和前妻離婚,教孩子得認祖歸宗;否則,她便要他嫁,讓丁亦虹的兒子姓了他人的姓,永遠永遠地成為「黑市夫人」!
丁亦虹的前妻是他留美時的同學,脫俗清麗,卻始終沒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丁亦虹望子心切,便和前妻離了婚娶了余孟芳,誰知手續辦妥不到三個月,孩子呱呱墜地,又是女兒。
「別難過,女兒好,女兒貼心!橫豎咱們養得起,要兒子,等你身體好了,要生幾個有幾個;何況,我是娶你,又不是娶兒子!」
丁亦虹不愧是個名外交官,溫文儒雅不說,那體貼女人的勁兒,現世男人真沒幾個能比。就這樣,余孟芳也安了心,想過些時日,再給他添個兒子。不料,才不過三年的工夫,丁亦虹又在外頭有了女人,且一舉得男,教余孟芳捶胸頓足,恨自己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