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咱們回楓林鎮的家,桃花莊咱們是待不下了!我們一定要離開。」陳繡不想說太多,短短幾句話輕輕帶過。
「沈大娘,梓秧哥哥,叫我娘也和你們一起走,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六歲的心妍,年紀雖小,可稚嫩的心裡,見如此光景便隱隱有了分離的恐懼。沈大娘和梓秧哥哥待她比爹娘還要好、還要親,尤其是梓秧哥哥,自她有記憶以來,就和他是形影不離,亦步亦趨,人人都告訴她,她是梓秧哥哥的媳婦兒,所以她小小的心靈認為,跟在他身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傻心妍,你怎麼能和我們走呢?你爹娘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們沒心眼,他們怎麼懂呢?陳繡看著她稚嫩的小臉說道。
「我要你們!我是梓秧哥哥的媳婦兒,大娘,帶我走!帶我走!」心妍的小手拉著陳繡的衣袖,見她一徑的疊衣入箱,一臉的黯然,有著心妍又害怕又陌生的表情。
「梓秧哥哥,帶我走!帶我走嘛!」怎麼連梓秧哥哥也沉默,所有的人都不言不語,她不死心地拖著他的手,使勁地搖著抓著,心想這樣他們或許就走不了了。
「心兒——我一定要跟娘一起的。」沈梓秧不捨地開口。
「可是我是你的媳婦兒,媳婦兒是不是就得和你們一起的?是不是——是不是?梓秧哥哥——」
沈梓秧知道,他第一次要令這懇求的小臉蛋失望了。聽著她稚嫩的嗓音劃破凝滯的空氣,竄入漾滿了他的整顆心,那雙純真的雙眼定定地瞧著他恍若要他答應。沈梓秧反手緊緊抓住她的小手,堅定地說道:「心兒,我會回來找你,別怕—!我們會在一起的,我等你長大,好不好?」
「好——不!不——不好!我不要你們走,我不要分開,我不要!我不要!」心妍惟一的辦法就是要賴,這屢試不爽的辦法一定會有效的。
姚心妍甩著兩條馬尾巴,搖著肩,不停地踏著小腳,兩手就是不願放開梓秧。
「心兒——」梓秧不忍,還想要說什麼,就見門口來了幾個人,心妍被姚氏蘇蓉芝派來的奶媽一把抓住,像提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放下!把我放下!梓秧哥哥,沈大娘,不要走!不要走喔!你們不要走,我會再來,我去告訴爹爹,就回來,你們不要走啊——」
沈梓秧最後看見心妍的樣子,就是她脹紅的小臉,和懸空亂踢的小腳,因為踢得太用力,掉了一隻繡花鞋。
沈梓秧等到她們走遠了,低頭拾起了小繡鞋收在懷裡。梓秧這舉動,陳繡全看在眼底,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等梓秧看不到人回過頭來望著她時,陳繡又低頭繼續收拾衣裳。
沈梓秧定立在一旁想開口詢問,明明這是沈家的桃花莊,明明是沈家的人,為什麼得放棄?他知道他年紀還小,無力改變什麼,他只能不再言語,只能順從。
沒有人送行,她和梓秧就這麼悄悄地回到了楓林鎮。
唉!轉眼都十一年了,陳繡回想著來時路,是苦了他了,想不到他幼時的情誼非但沒有因時間而轉淡,反而成了一股不可收拾的烈火,熊熊地焚燒著他的心!這一把火若是沒有好好掌握,不但會失去了控制,還會將自己燒得遍體鱗傷。
陳繡的心裡不禁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三章
方纔姚心妍聽見陳寶晴說刀廠的男丁都要到前院舉行刀祭,她知道此時必然無人看守,機不可失,於是拿出了陳寶晴遺留的短刀,撬開門鎖,悄悄地走到馬房。
出乎她預料外的順利,正巧偷得了一輛馬車,索性甘冒著風雪,快速駛進了一望無際的楓樹林裡。
曾看過家僕駕馬車,似乎並不困難,依樣畫葫蘆就是了,只是控制馬兒向東往西、停止後退,她卻一樣也不會。姚心妍管不了那麼多,她一心只想要離開擎天刀莊。她要回家!回到爹娘的身邊!
馬兒似乎自己有主張,悶著頭快蹄狂奔著,而心妍甩著馬鞭,也不知道東西南北的任馬帶著人走,心妍單純的想,只要到了鎮上問人,就不怕回不了家。
衝出了一望無際的楓樹林後,好不容易見著了前方的裊裊炊煙,一戶農家的屋裡燈火通明。心妍趕緊死命的勒起了韁繩,馬的喉兒突然收緊,嘶吼一聲,前蹄高高抬起,竟然將心妍從馬車前座給震了下來——
農戶裡住著一對老夫妻,聞聲開門跑出來一探究竟。
「唉啊!是個小姑娘,老伴快來,快來啊!」
兩個老農夫妻好心地將心妍扶進了房裡,熱心地噓寒問暖,查看傷勢。
「謝謝你們,老伯大嬸,我很好,多虧這衣服厚重才沒有跌傷。老伯,我姓姚,是桃花莊姚勢天的女兒,我想要回蟠龍鎮的桃花莊,如果你們送我回去,我爹爹一定會有重酬。」姚心妍見兩位老農和善親切,是個老實人家,就全盤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什麼!你是蟠龍鎮桃花莊的千金?」老農十分驚訝。
「你不是被人劫轎了?」老農婦說道。
「你們知道?」姚心妍驚訝問。
「這事兒從蟠龍鎮傳到整個楓林鎮來了。姚家的人四處在找你,人家都以為姚家故意毀婚,才演出這逃婚記,想不到——你真是被人搶了。」老農夫解釋著。
「毀婚?為什麼姚家要毀婚?」姚心妍疑心問道。
「什麼?你不知道嗎?姚勢天——就是你爹,或許以為攀到官家豪門,所以急著將女兒嫁出去。可昨天我才從鎮上聽到,這陽谷縣的知縣叫魏安,偷賣賑糧,被京裡派來的巡府迅雷不及掩耳地給辦了,說是要抄家革職呢!你就是要嫁給魏知縣的長公子吧!萬幸啊萬幸!你沒有嫁到魏家,魏知縣以為娶了個富家千金,可以填補虧空的公款,所以給了媒婆好大一筆謝媒禮才說動了這門親事。你爹也以為將女兒嫁到陽谷縣可以擴充生意,呵呵!誰知道兩頭空,誰也佔不到誰的便宜。」老農夫道。
姚心妍啞口無語,原來原來擎天刀莊的人不是盜匪,他們是來救她的
老農婦端來了熱茶說道:「好了,好了,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兒再說也不遲!小姑娘,你正好可以睡在阿蘭的房裡。阿蘭是咱們的女兒,和你一樣年紀,可是命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唉——」老農婦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語聲哽咽,老淚縱橫。
「好了——別說了。」老農夫出聲制止了老農婦的話,轉身好似沒事般的對姚心妍說:「姚姑娘,你放心,我們現在就出發到蟠龍鎮——」
「什麼?現在!」老農婦和姚心妍驚訝地齊聲說。
「是啊!就是現在,否則就來不及了。」老農夫拉著老妻到了屋裡的一角,兩人小聲咕噥著,姚心妍雖一句都聽不到,卻見兩人的表情由憂轉喜,又由喜轉憂,心中疑惑之餘,可是歸心似箭,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沒多久,姚心妍坐上了刀莊偷來的馬車,由老農夫駕著馬,踏月啟程。姚心妍心中感激不盡,揮了揮手向老農婦道別。
她昏昏沉沉地睡在馬車裡,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一直到一陣馬聲嘶鳴,姚心妍才猛然驚醒。
「老伯,這是哪裡?」姚心妍探出頭來問道。
「這裡是間客棧。咱們先歇一歇,天太暗路不好走,馬兒也累了,我先替你訂個房間,你好好的睡一覺,明兒一早再出發,很快就會到蟠龍鎮了。」
姚心妍不疑有他,順從地讓老農打點一切。進了房後關上房門,一沾床便立刻睡去。
* * *
姚心妍又作了噩夢。在飄雪的隆冬裡,她驚嚇出一身冷汗。
坐起身後,揉了揉雙眼,想起自己是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棧內。
她的腦袋裡一片混沌,而在擎天莊的日子就好像是一場夢似的,恍若隔世。那一雙像鷹一般銳利的眼神,時而嘲弄,時而關切。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為什麼卻有著令她有一股惴惴不安的熟悉感?沈梓秧,沈梓秧,她的心裡反反覆覆地念著這個名字。
她應該記得他們嗎?為什麼她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只知道在她六歲的時候,桃花莊裡突然有好多人離開,她還為此大病了一場,可是等她病好之後,四周除了爹娘外,全是一張張不熟悉的臉孔,從此再也沒有人提及,而她也漸漸淡忘了。
姚心妍還在兀自迷惘的當口,卻聽見門外有忽高忽低的人聲。神智漸定後,心中開始納悶,在這夜深時分怎麼還有人在客棧裡走動?
她穿上小鞋,披了件毛裘,輕輕地打開房門,巍巍顫顫地扶牆走下樓梯,就見大廳的角落裡,站著送她來的老農。
姚心妍正想開口叫喚,一瞥見他正和幾個橫眉銅眼的彪形大漢哈腰低頭的,好像在乞求什麼、商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