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們的目的地?」凜問。望著村中的一片熱鬧繽紛,眼中卻出現一抹深沉的冰冷漠然;那是源自於根深柢固的自抑性格之中,反射性架設而起的冷漠疏離。
「是啊!」晴空高興地應著,興奮得像個在過年節的小孩,事實上也差不多是如此了。「今天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春之祭典,雖然摩爾曼拉一年四季如春,但總得有個名目好好吃喝玩樂一番,所以大家就按照一年的四季來舉行四次大型的祭典。當然除了四次大型的祭典之外,還有其它拉拉雜雜的小型祭典及宴會。因為大家都喜歡快快樂樂的唱歌、跳舞、吃東西嘛!」
晴空開心地繼續說著:「今年輪到由白鹿村開始慶祝祭典,接著明天就由果果村,然後是水母村、松鼠村、豌豆村、貘貘村、海螺村,一共七個村,一連舉行七天,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好玩事情,很棒的!」她邊說邊望著谷底村莊中的情況。其實他們已經遲到了,看山谷底下的那副熱鬧樣,想必祭典早已經開始了。
「我不去。」
晴空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堆,凜卻冰冷地回了這麼一句。
晴空一愣,失望地叫道:「為什麼?那很好玩的,你不喜歡祭典嗎?有好吃的食物、好喝的酒,還有好好玩的遊戲呢!」今天可是有一場一年才舉辦一次的賽豬比賽呢!她期待好久了。
「你可以自己去。」
美麗的小臉不依地皺起,任性的拒絕:「不要。」
他看她一眼,不發一言地一扯韁繩,策馬轉身欲離去。
「等等嘛!」她一拍她身下的馬匹追上他,擋到他面前急說道:「你跟我一起去嘛!只要去一下下就好了嘛!好不好?」
凜看著她,驀然冒出一句:「你對其他人也都是這個樣子嗎?」
「什麼?」晴空完全不明所以。
他不明白的是——她對他到底存何想法!對這樣一個任性又驕縱的公主而言,他到底算什麼?
依照今早那個女官所言,只要晴空一時喜歡,便會將她看中意的任何東西據為己有,這是她的身份所允許並被極度縱容之下的結果。換言之,他之所以被她帶回摩爾曼拉並被要求留下,歸咎出原因其實只是她予取予求的性格使然。他不過是她所撿回來的另一張大床、另一盆芭蕉樹、另一隻貂鼠,甚至任何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已。
再者,她對他的態度往往太過逾矩,不但與他同睡一房,甚至可以毫不忌諱地就掀起他的衣服……這些舉止在他看來是相當不合宜的;而以那個女官的反應看來,在摩爾曼拉這個國家內,晴空的那些舉動也是十分不當的。而晴空之所以可以這般為所欲為,可以想見又是她身份的關係所縱容出的結果。
然而他無法釋懷的事是——這是否意味著她對待其他人也是相同的態度?還是她所「撿」回來的任何「東西」都是如此?
雖然她堅稱「對她而言,他與其他人是絕對不一樣的」,但他一直有種被耍弄的感覺。她時而過分逾矩、時而曖昧不明的態度,令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竟越來越容易受她影響,這教他更加感到難以釋懷。畢竟很早以前,他就已經學會必須慣於忽視他人對自己的目光與看法,為什麼現在他竟會開始在意,對晴空而言「他算是什麼」的這件事情?
這種無法掌控自我情緒的情況,已經許久許久不習出現在自己身上了,這代表了什麼?
他看晴空一眼,眼中有著一抹鬱怒與沉潛的自厭,也不回答她的疑問,再度策馬欲離。
晴空仍然一頭霧水,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急著再度追上他,喊道:「凜,你怎麼了?你在生氣嗎?」他停下馬匹的腳步,靜默了一下,悶聲應道:「沒有。」他怎麼可能會因此而生氣?這太不像他了。
「你真的那麼不想去祭典是不是?」
他沒應聲,猶在思索自己與過往的不同、異於尋常的心情及情緒。
「好好好!凜,你不要生氣。」晴空急著安撫他。「我們不去祭典就是了嘛,你絕對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嘛!」說到後來,她整張小臉已經委屈地哀哀皺了起來。
她好討厭沒辦法去參加祭典!其實她可以使計騙凜去參加祭典的,但她更討厭再看到凜不高興或不快樂的表情。好討厭!一切都好討厭!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可是——不對!她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這種連自己都覺得很討厭的死樣子?
他微斂眉,看著她滿佈濃濃失望與重重哀怨的小臉,竟不忍——還有不願;不忍也不願見到她燦亮似晴空的面容帶有絲毫憂傷,那就像烏雲遮蔽了天空,教人無法不感到真切的悲傷。她應該是永遠帶著笑容的,她應該是無憂無愁且沒有半絲哀傷的,她應該是……晴空萬里的。
他並不愚鈍,既已發現自己會因她而情緒起伏不定,就必定能夠剖析並理解其原因——但他不該的,因為他夠冷靜,而且他不相信她,更不相信自己。
所以縱使很想說些話平復她的難過,但他仍是選擇靜默。
晴空低著頭光顧著懷疑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像自己,所以也沒開口說話,兩人之間陷入片刻的靜默之中。
「公主!」
一聲叫喊很快劃破兩人各懷心事的沉默,一群村民興匆匆地跑上山坡,遠遠就在山腳邊高喊著:「公主!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比賽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晴空眼底閃過一抹希望的光芒,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揚起笑容面對那群村民。
「你怎麼會這麼慢呢?四皇子與五皇子他們早就來了呢!你又睡過頭了對不對?他們怎麼沒叫你起床呢?真不應該。」
「還是你又掉下床了?有腫包嗎?不會吧!那麼大一張床了還會再滾下床嗎?」
「你吃早飯了嗎?大家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有很多很好吃的東西喔。」
一群人跑到晴空身邊圍著,就這樣七嘴八舌地說著、問著,還邊問邊說邊欣喜地摸摸她的頭、碰碰她的臉頰,一群人全都笑得無憂而開懷。
「咦?你是誰?」忽然一個少年發現到了凜的存在,張著好奇的眼睛抬頭看向依然坐在馬背上的凜,熱絡地問著。逮到機會,晴空從一堆話題中迅速抽身出來,叫著:「他叫凜,是我的朋友!」
一群村民的注目焦點立即轉向——
「啊!是公主的朋友嗎?一起來參加祭典吧!我們有好菜,也有好酒唷!還有皇宮的樂團也來了,保證節目精采有趣!」
「是啊,一起來嘛!」村民們熱忱地邀請著。
初聽見村民們盛情邀約的那一瞬間,凜的眼神祇能用驚嚇來形容,目光略嫌無措地左右游移,在他冰冷面容上所流露出的神態是極不自在的,甚至他還不由自主地將馬匹退了一步,且還有越退越遠之勢。
「哎呀!別光坐在馬上不說話,下來嘛,我先帶你去吃東西好了。看你長得一副瘦不拉幾的樣子,今天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吃一頓,而且我跟你保證,今天的酒和菜一定好吃到讓你沒得挑!」
「別不好意思了,趕快下馬呀!一起走下去嘛!」
一群村民興高采烈地直衝著凜說話,還熱心地幫他拉住馬匹,好讓他平穩地下馬。
在村民的熱情簇擁及他個人的不知所措當中,凜就這樣被半推半拉的下了馬。
「好了,走吧!唉,腳別光杵在那兒不動呀,難得公主帶了朋友來,今天一定要你吃得滿滿足足,玩得高高興興,讓你下次還想再來一趟!」
「對呀!走啦、走啦!」
就這樣,凜在那一群熱情到像是快淹沒他的村民的簇擁下,半拖半拉地帶進了村莊,而跟在那一群人後頭的晴空,則笑得像只飛上了天的驕傲孔雀。
凜完全說不出話來,動作更是僵硬而侷促,極少顯現表情的面容流露出驚詫、為難;而在內心深處,則對自己眼前所見不敢置信,以及對過往所有認知的質疑。
摩爾曼拉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為什麼與他以往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國度,有著全然不同的民情與民風?
這個國家的人民似乎都極單純善良,也都極易相信人、對人好,而且似乎沒有人是憂傷的、沒有人是不快樂的、更沒有人是不愛笑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國王或環境才會產生這樣的一群人民?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民與皇族,才會建構出這樣的一個國度?
而更教他驚訝的是,從今天早上看見晴空與她女官的相處情形時,就開始產生的疑惑——「晴空的身份是公主」這是一項千真萬確的事實。然而,有哪一個國家的主僕相處情況會像晴空與她女官那樣的?她們簡直像一對姐妹,而不是公主與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