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仍在如數家珍的介紹著:「嗟!那邊是學校、那邊是市集、那邊是碼頭……還有那邊那一間彩色的小屋子,看到了嗎?那就是我跟你說過有賣很多很好吃糖果的糖果店……」她特地帶凜繞路往山頂走,就是想讓他看看摩爾曼拉這片美麗的景色。
晴空清亮而甜美的嗓音伴隨著春日的涼風悠悠蕩蕩地飄送在他耳際,陽光嬌柔而嫵媚的散發著她慵慵懶懶的熱度;凜深深深呼吸了一次,懷著一種激動而忐忑的心情,深深感受這分只能稱之為舒服的神奇感受。
他曾經如此放鬆過嗎?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鄙棄眼光、可以不用警戒他人的算計心眼、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憎厭態度、可以不用思慮他人的卑劣手段……就只需要用力的去感受陽光的溫暖、去體會風的舒爽、去嗅聞草原的清新味道、去欣賞花朵的美麗嬌艷,以及最重要的——去認真享受那分屬於心靈上的自由無拘。
在摩爾曼拉這裡,每一個人都很尊重彼此、都很關心彼此,也都很信任彼此,在摩爾曼拉,沒有汲汲營營的利益需索、沒有虛與委蛇的應對言談、沒有煩煩擾擾的庸碌生活、更沒有明謀暗算的權力鬥爭。在街上遇見熟識,就只是笑說對方的肚子又胖了些、就只是抱怨對方的醃梅子酸了些、就只是不滿對方的公雞太早叫了些……就只是這樣而已——就只是這樣子而已呀!
「晴空。」他幾不可辨地輕喚了聲。
晴空立即轉頭應道:「什麼事?」
他頓了下,神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定似的,轉頭定定看晴空一眼,然後慢慢出聲問道:「聽過『瑪地可斯』這個國家嗎?」
一聽他這麼問,晴空立時睜圓了眼詫異的看著凜,用力搖頭。
她知道他即將對她坦露什麼事情,對於他的過往,以往沒問,是因為知道這樣的事情,必須他自己願意親口說出才行;要不,她那幾個伶牙利齒的哥哥們,不早就把他套出話來了,還輪得到她嗎?更何況她也不願意以誘騙、設計或逼迫的方式去要他說出口。那樣的方法得知他的過往,就好像是故意去挑開他的痛處一樣,他絕對不會好受,而她怎麼樣也不願意看見他悲傷,一丁點也不行。
凜眺望向遠方海面的神情,像是掉進過往的回憶那般,顯得有些飄忽,他輕輕慢慢的開始敘述起來——
「瑪地可斯是一個遠在極東地區的偏遠國度,也正是我所出生、成長的國度。而我過去的身份是……是該國國王的私生子。由於我的身份在那個國家是一個不被容許存在的;所以十三歲那一年,我就被迫必須離開王宮,被送上一艘商船,跟著一個商人航行四海、學習經商。三年之後我離開了那艘商船,從零開始慢慢獨立經營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同樣也是以航運往返瑪地可斯與其它國家之間進行通商交易,在數年的努力之後,終於漸漸建立了自己的商業王國,然而卻因此引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會,神情閃過一抹深切的傷痛,暗暗深呼吸了一次,才又開口續道:「引來別人的嫉妒與忌憚,在一年多前利用機會謀害我,趁我沒有絲毫防備之際,將我擊昏,然後賣給奴隸販子;沒有在瑪地可斯境內將我置於死地,是因為如果在國內殺害我,必定會引起人民的懷疑與不信任,那樣對……那個人來說……不好。」他又微頓了下,神情像是在思考該如何接下去說的樣子,「之後……待在奴隸船上輾轉航行在數個國家之間,因為一直沒有被人買下,所以航行了一年有餘,最後,在算來是第二次被帶到圖騰雷格的時候遇上了你……」他看向晴空。「我想,之後的情形你應該都知道了。」
聽著他以最輕描淡寫的陳述方式訴說出他的過往,晴空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緊緊擰絞著,每聽他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她心口劃上一刀似的教她心臟發疼。她知道在他這般簡潔的敘述背後,必定還隱含有太多太多的辛酸與傷痛,然而以他的個性,卻絕對只會以這般輕描淡寫的方式來說出他過往的痛楚與不堪,這樣的他教她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禁不住激動地一把抱住他,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身體,像恨不得將他過往所受的傷痛全擠壓出他體外似的緊緊抱著他,大大聲地說著:「我絕不再讓你獨自一個人面對所有傷痛,」
「我也絕不再讓你悲傷!絕不再讓你難過!絕不再讓你孤單……絕不!」她一再地立下承諾,像烙印於石、鐫刻於鐵似的認真用力:「絕不!」
對於她如此深切的緊擁,他心頭真切的情感再度氾濫成一片汪洋大海,克制不住衝動地伸出了手,欲探向她嬌小的肩背,有回擁她的莫大衝動;但自身的性格與心頭的顧慮,卻教他已經舉起了手驀地在半空就停住了動作,放不下手去碰觸她,矛盾的卻也收不回手教自己放棄碰觸她的念頭。於是他的手就這樣在暖暖陽光的照耀下、在青青藍天的映襯下猶豫著、躊躇著……
春風輕輕吹送,他忍不住希望,就讓時間靜止在這一刻吧!就這樣……當作是一種地老天荒。
第六章
「你在做什麼?」濃重的睡音從床上傳來。晴空半抬著頭、睜著一雙瞇瞇眼,看著站在書櫃前不知在做什麼的凜,疑惑地問著。
凜頭也沒回,一邊靜靜做著自己的事,一邊靜靜的答道:「整理。」
晴空的細眉微微揚了起來,極度困惑地跟著念了遍:「整理?」
那個字彙像是根本不曾存在於她的記憶字典中那般,教她睡意綿綿的腦袋更加混沌了,「整理什麼?」她問。
「你的房間。」他答。
「為什麼?」
「因為你的房間太亂了。」
「亂?」她看看左又看看右,那個字彙對她而言又更加陌生了。「有嗎?哪裡亂?」
他有些無奈,然而對於她這種愛亂撿東西又愛亂丟東西的行為卻又忍不住會想縱容,是一種心甘情願的疼寵;暗自笑歎了一口氣,轉回身輕輕對她說道:「你的房間需要整理。」
其實早在看見這房間的第一眼時就想幫她整理了。一部份是因為她的房間實在太亂;一部份則是他自己習慣規矩及整潔的個性使然。於是在七天的祭典過後,他就決定要開始替她好好整理一番,不然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在她所撿回來這些堆積如山的東西中被徹底淹沒。
她直覺翻了個身,想看看她身後的地方是否真如凜所說的那麼需要整理,仍舊是睡意迷濛的低問:「有嗎?哪——啊!」
其實她的身子原本就已經離床沿非常近了,一個翻身的動作等於是往地板滾跌下去;而凜早已經有所警覺,在她翻身的同時隨即一個箭步跨出,機警地在床沿邊接住了她的身子,解救她於親吻地板的危險。
之所以能夠這麼訓練有素,是因為在連著幾天的觀察過後,他終於放棄最初的堅持,不再抗拒與她同睡一房的這件事情,實在是因為她的睡相簡直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她可以從床頭睡到床尾、從床左邊睡到床右邊、甚至是從床上睡到床下再從床下睡回床上,又有時候一個晚上她可以來個三百六十度大回轉,到隔天早上醒來時,頭剛好又是安穩地放在枕頭原來的位置上。
這樣的她教他根本無法安心放她獨自睡在床上,縱使以往她都是這般睡法,縱使她身邊的每個人也都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他知道自己是絕對放心不下的是怎麼樣都沒辦法的,縱使再過五十年也仍然沒有辦法。所以到最後他只得與她共用一個房間,她理所當然睡床上,而他會在她身邊陪著她睡著後睡到地板上去,然後在她每一次快掉下床之前接住她的身子,也因此他「接人」的功力才會練就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俯低頭看著攬放在自己臂上的她,問:「還想繼續睡嗎?」
她甜甜地笑了,極愛他這種不經意的溫柔與此刻這般自然而然的甜蜜氣氛,愛嬌地往他胸懷靠去,銀鈴似地輕笑了聲,不語。
他無限眷戀的暗自輕歎口氣,再問:「要繼續睡?」
「不要。」她愛嬌又耍賴地回道,小臉一轉,賴進他的胸懷就此不動,從他懷裡撒嬌出聲道:「我睡不著了。」
柔軟而嬌小的觸感緊貼在胸懷,他僵了下,低問:「那……起床了?」
「不要。」她仍是一副慵懶、迷濛卻又透露著強硬與固執的語氣。
他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更不知道該放她回床上還是讓她下床好。
而她也沒有再說話表示任何意見,就這樣把他的臂膀與胸懷當床躺,舒服得像個嬰兒似的,於是他也就只好這樣讓她枕在他臂上,不動、不語。不動,是不敢動、是不知她究竟想做什麼,也是怕驚擾了她的舒適;不語,是不想說話、是不願打破這般相依偎的美好氛圍,也是不願驚動了她,教他錯失胸臆之間這一份來自於人體的溫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