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布的最後一角掀開了,徐浩輕緩的拿起它。透過窗欞的光線,這顆拇指般大小的寶石,竟吸取了室內微弱的自然光線後,再轉折射出一道道金黃帶銀的炫目色澤,反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真的是它!」江崎用日文脫口而出,並向徐浩伸出手接過它細看。「真的是它!真的!」他的眼神猶如親見耶穌復活般的驚奇並摻雜了諸多的感激。
許是角度的不同,刁哲卻沒有江崎般的震撼。他看到的是一顆活生生的瞳孔,用一種邪惡、憎恨的眼神瞪視著他,令他自背脊升起一股蔓延至四肢的冰冷寒意而打了個哆嗦。但他卻聽到江崎瘋狂堅決,勢在必得的嚷道:「我要它!不論多少錢,我一定要得到它!」
徐浩迷惑的看了宮內一眼,宮內遂將江崎的話翻譯成中文。江崎更是迫不及待的掏出支票,向宮內吐出一大串命令。
「我老闆請您至勸業銀行以公司名義開一個戶頭。他先給兩千萬的訂金,尾款細節日後再討論,最晚時間到明年五月底前付清。」宮內的中文突然變得快速又標準。
徐浩默默的接過支票,又向江崎要回寶石。「當你付足了五千萬後,寶石自然交到你手中。」他另開了一張收據。
在宮內快速的翻譯下,江崎十分不情願的將寶石還給原主人,眼光仍不捨的停駐於上。
一番客套之後,日本人迅速的離去。一直以旁觀者沉默不語的刁哲,突然開口問道:「你用多少錢買了它?」
「我哥在香港買的,它……」徐浩深深的看了寶石一眼。「價值七千八百萬。」
雖早料到它價值不菲,但真正聽到它的價碼,刁哲仍不免大吃一驚。為了這驚人的天價,刁哲心中立時升起另一個驚人的想法。
「賣給我。」話一出口,連刁哲自己都訝異。
「你要買?!」徐浩像初識友人般的盯著他。「你知道我們的合夥人關少昕、我的哥哥、我的嫂嫂是如何死的嗎?甚至我今日的對簿公堂,與女友相隔兩地的起因是什麼嗎?全是為了這塊石頭。千萬別為外界的傳言而對它寄予幻想,什麼趙匡胤、忽必略都曾擁有過它……我是真不相信這些狗屁廢話,反而認為它不祥,給我帶來不少噩運。你看!」他跳到刁哲面前,將寶石更清晰的呈現。「看仔細些,你是否感到自它中心透出一份無可言喻的寒氣?」
那琥珀帶寒的冰氣,強烈的撞擊了刁哲的心口,又以一股莫名的吸力導致刁哲血脈逆轉倒流,一瞬間,他險些暈眩過去。
「看吧!」徐浩似乎勝利的說:「我早就認為它會懾人心魄、亂人意志。」他將寶石以絨布覆蓋後,望著刁哲疲倦蒼白的面容,不安的說:「你還好吧?」
猶如自空冥中回復,刁哲無力的笑笑:「好,很好,你若願意將它賣給我,我會更好!」
他倆相互凝視足有兩分鐘之久,徐浩歎了口氣,似自語般:「擁有它,生活自此後將不同以往了。」
刁哲不語,他巴不得生活從此改觀。
「阿刁,你是我的同窗,又是多年好友,我不願你受到傷害。」他的話無力又無奈,是一種對人生際遇無可名狀的消極語氣。「你太晚告訴我,你剛才也見到我收了兩千萬的支票,回絕那日本人需要耗費一些力氣的。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它嗎?」
刁哲瞪視著那塊絨布,似乎能透視它一般。對他兒言,他並不是真的要它,但以他精於賺錢的商業頭腦,使他瞭解它可以使他得到過去十多年來所追求的目標。
「是的,我要!」他堅決不改的答道。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徐浩的語氣更虛軟了。
「我明後天會回香港老家探視父母,等我回台北時就給我答覆好嗎?」
徐浩點了點頭,刁哲滿意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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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曾是龍蛇混雜的罪惡區,目前雖已改善不少,但接近鑽石山部分所居住的貧民,總使此處脫離不了貧困、髒亂等字眼。三十年前,刁哲誕生於鑽石山下,父親是黃大仙廟旁的算命師。刁哲多國語言的天分,還需歸功於他這位精通五種語言的算命師父親。
眾所皆知,黃大仙有求必應的傳聞吸引了眾多善男信女,連觀光客也趨之若鶩,因此靠嘴吃飯的算命師精通多種語言是可以理解的。但若以為刁家靠父親那張嘴就能豐衣足食,可就大錯特錯了,只要馬場一有活動,就絕對找不到刁老先生在工作崗位上,偏偏他算天算人算命,就是算不到馬兒身上。這使得刁哲從小就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窮苦生活。
刁哲常向人自嘲:「像我這種人沒混入黑道幫派實在是誤入了『歧途。」
他的歧途就是賺錢,不論是大錢、小錢,他全都賺。
十八歲那年,他「陪同」一位友人一起來台唸書。「陪同」說的是好聽,實際上是照顧友人一切生活起居,以換得在台灣的生活費與學費。
來到台灣後,刁哲的賺錢本領發揮到極至,小至包場舞會,大至回國採購跑單幫。加上語言能力,他輕輕鬆鬆的跨入旅遊業,在台灣一開放觀光之際,以一位兼職黑牌導遊身份賺了好幾年,反而是學校成績常在補考、死當之間遊走。
造成他如此拜金,對賺錢抱著高度濃厚興趣的原因,除了幼時苦怕了的補償心態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第一次帶團至夏威夷,發現此島的標誌:鑽石山,其周邊宏偉、高尚的高級住宅使這位出自九龍鑽石山的窮小子,立即發了宏願:盡其所能的要將全家人移民至此。抱著此信念、目標,他更是理直氣壯的努力賺錢,以圓移民夢。
快了!他停在自家陰晦的樓梯間。待他轉手賣掉那寶石後,全家人生活定可改觀了。思及此,那破敗、積了些霉漬的牆角也不再刺眼,他加快腳步的爬上三樓。
「媽!」他衝入屋內。「媽,我回來了!」
刁母蹣跚的步入客廳,昏花的兩眼對來人實在對不准焦距。「誰呀?啊!阿刁!」老母興奮的扯著暗啞的嗓門:「怎麼不先說一聲?我好加菜給你補補。我現在去買個燒鴨……」
「別忙了,媽!」他不大溫柔的將母親連拖帶拉的按進一張老舊、卻極堅固的木椅中,命令似的宣佈:「你哪兒都不用去,我也不吃你煮的飯,我今天要帶你們去吃頓好的,看是要去海鮮畫舫,還是旋轉餐廳,或是京香樓吃北京菜,挑一個!」
「阿刁啊!你就多存些錢,少花這些無意義的吃喝。你每次回來就帶我們吃東喝西的,老人家腸胃較弱,我吃回來還拉了好多天肚子。上次你送我的相機也不會用,被你爹拿去折價賣了,你……」
「他把相機賣了?!」刁哲大嚷:「又賣了!他再這樣下去,我真不敢再買東西給你們了。以前我拿回多少錢,他就把多少都往馬匹上砸;夏天怕你們熱裝的冷氣機,他也拿去賣;用了二十多年的冰箱,我換了台新的,他也能賣;現在我『給』你的相機,他也賣。媽,你最好小心點,否則他連你也賣,還附送一張舊木椅呢!」
刁母聽了兒子一連串的抱怨,不怒反笑的說:「你們這對父子啊!真是絕配!」
「哼!」阿刁一個冷哼。「爸呢?」
「你忘了今天星期六,他去沙田賭馬了。」
「沒關係!沒關係!」刁哲忍不住搖頭歎道:「我很快就會在檀香山買房子,屆時我們全家移民到那兒,保證他沒得賭、沒得賣,成天只能在沙灘上打滾看半裸美女。」
望著兒子的天真狀,刁母也感染了一絲天真。「那我呢?坐著等老死啊!」
「你當然與他一起打滾看裸男啊!」
「阿刁,那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你離鄉背井十多年,我雖沒看到,但我猜得出你吃了不少苦。你不要顧慮我們,早早安定下來,生個孫子給我帶就是我最大的快樂了,不必時興去住到人家的土地上……」
「媽,九七快到了,我不崇洋,但也不能沒有危機意識。」他快速的打斷母親的話。
「那台灣也不錯啊!何必要去洋鬼子住的地方?」
「不!檀香山那裡對我有另一番深刻的意義,而且那兒乾燥,對你的風濕有幫助。」向母親承諾的同時,他又對那顆神石興起厚望。「很快!等我處理了這件買賣後,一定可以順利購得檀島的別墅。別墅吶!」
刁哲雙眸迸射出興奮的金光,但刁母卻從內心深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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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卓司氣憤的將話筒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