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半死豬!」
「我……想……」阿刁話未完,已唏哩嘩啦的吐出一口酸澀嗆鼻的穢物。
「他媽的!停車!」宮內緊張的叫喚司機停車,開了門,趕緊衝到風間身旁處理他身上不慎沾染到的污物。「風間君,你坐前座吧!我來修理這小子。」
風間輕整一下略帶污漬的西裝後,隨即站在路邊等待兩個手下處理這場混亂。
「他媽的死豬!」宮內將阿刁整個人拖下車往路面一摔。「瞧你做的好事!」
阿刁軟癱在地面,一股求生逃亡的意識突然充塞心田,想都沒想,他開始匍匐的朝後方爬行。忙碌中的宮內與另一名司機無暇他顧,但他的一舉一動全看在風間眼中。他氣定神閒、好整以暇的把雙手放在口袋,像在欣賞一幅有趣的畫面,嘴角竟露出了少見的微笑。
其實他打心裡佩服這位香港人。宮內洋的殺手出身加上這幾年的訓練,使他成了位問刑高手。而這狀似吊兒郎當、吃不了苦頭的香港人,竟能不卑不亢、堅強勇敢的接受了官內二十幾鞭又能連餓上四天,令風間不得不佩服起這位頗性格的囚犯。在受了如此多的酷刑後,他竟想逃?他難道不知道除了一死,他是不可能逃避得了這一切的嗎?
阿刁已爬行了約十多公尺,清新流暢的空氣提醒他仍活著,他的腦筋麻木,但身體卻強迫他繼續向前爬——爬——
「運動夠了沒?」風間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旁,睥睨腳下的阿刁。
阿刁倏地全身無力的趴在路面,所有的力量消失殆盡。風間輕蔑地笑笑,彎下身用手指透過襯衫挖著他背上的傷口,阿刁慚愧地聽到自己痛不可遏的尖叫聲。他的叫聲立刻吸引了宮內,他迅速奔過來,提起腳——
「慢著!」風間凌厲的斥道:「先看看你在什麼地方?」
宮內戒備的望望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壓低聲道:「風間君,可以出發了。」
「把他弄上車!」他嫌惡的掃了阿刁一眼後,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宮內、司機七手八腳的將虛弱不已的阿刁弄上車後,阿刁就昏沉沉的進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當阿刁再次甦醒時,車窗外黃昏最後一道的金光斜陽,正不死心的揮灑它將垂的光華。阿刁赫然發現他們已脫離了東名高速公路,而轉向了富士山道路,他疑惑的轉向右車窗凝望,見到了高聳莊嚴的日本聖山——富士山。在晚霞的映照下,富士山頂上皚皚的白雪向下方延伸成一道道猙獰的白爪侵入青綠山巒中。
不是去靜岡縣嗎?為何繞到了富士山?基於多年的帶團經歷而重現了熟悉的道路,非但未使阿刁心安,反而有了份不祥及大禍臨頭的預感。
「風間君,他醒了。」在一旁監視他許久的宮內向前座主人報告他的最新動態。
風間陰沉的回過頭,盯著阿刁的目光使他不寒而慄。
「刁君,我為你所受的苦難感到抱歉!我對你並沒有惡意,一切只是為了金綠神石,希望你能夠諒解。」風間的語調誠懇,但眼神無情冷凜。「你一說出寶石在靜岡,我們既不懷疑也沒有再刁難你。我現在要向你確定一下:寶石是不是在靜岡的蒲原町?」
阿刁如墜五里霧,腦中隱隱作痛的苦楚令他幾乎抓不住風間的聲浪。只能依稀憶及官內狠心的將煤炭燒入他腹腔內,他為了排拒這份酷刑而大喊的囈語正關係到小棕眼的安危。但蒲原町?他壓根兒不明瞭怎麼又跑出這個地名。他不確定的低喃:「蒲原町?」
「是不是在蒲原町?」耐心盡失的宮內抓著他的頭往車窗撞。
「啊!」阿刁頭痛欲裂的慘叫一聲。為什麼他老是要攻擊我的頭?我的頭都快爆炸了!他抱著猶如一碰即碎的頭顱,嗚咽道:「不要打我的頭,……我的頭……已經破了……好痛……」
「不說我還要再打!」宮內出言威脅的同時,又朝阿刁右腿踢了一腳。
「是!是!是!」阿刁扯著嘎啞的嗓音嚎叫著。
「風間君,寶石真的落到了江崎雄一的墳塚內。您真是料事如神。」宮內興奮的攀著前座說道。
風間沒有感染半絲喜悅之情,輕蹙著眉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朝霧高原,如自語般的低聲道:「我真不想去碰觸那罪人的污體。」
「一切交給我來辦!」宮內忠心耿耿的說。
風間輕歎了口氣,轉過頭近乎憐惜的對阿刁蜷曲的身子投去一眼,幽幽的說:「糟蹋了一個無辜的好男兒。」他的語調更為無力了:「宮內,他就交給你了,照剛才的計劃去做,懂嗎?」
「是!」
風間疲憊的合眼,不再理睬後座的動靜。宮內裂開了嘴,死盯著手無縛雞之力,正待他處置的阿刁,用極森冷、詭異的魔鬼聲調說:「刁哲,你有沒有聽過樹海?」
阿刁悚然一驚,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往窗外望見那富士五湖中面積最小的精進湖。在湖的後方是一片濃密望不穿的廣闊樹林。這就是樹海——富士山下最神秘不可解的地方。
這片樹海因林木的繁密,根本見不到底也見不到天,怪異的磁場力量使指南針在此也消失任何指引能力。許多厭世者皆選擇這處美得驚悚的樹林自殺,只要走入它的懷抱中,等於也向紅塵俗世永別了。它像個被世界所遺忘、恐懼的處所,月月年年的接收了許多萬念俱灰的白骨,無聲的滋養其土壤,壯大其聲勢。
阿刁整個傻住了,不敢置信的望著沒有一絲水波,平靜如鏡的湖面,倒映著富士山孤獨的面貌。褐色的熔岩湖岸、濃綠的樹海、青松的湖水,構成了荒涼的美惑。
宮內突然嚇他一跳的抓住他的衣襟。「這是我們為你選擇最乾淨、最利落的死法。」
車子無聲的靠邊停了下來。
「下車!」宮內抓著阿刁的衣襟將他連拖帶拉的揪下車,阿刁的掙扎根本構不上任何威脅。
「放開我!」一種出於本能的求生意志促使阿刁扭動著受傷的身軀,欲擺脫宮內的鉗制。
「閉上你的臭嘴!」宮內的拳頭狠命的擊向他的腦門,阿刁經不住此重擊,連喊都喊不出的應聲跌在粗糙的柏油路面。車上的風間仍不為所動的兀自假寐,更加強宮內的暴力。
宮內抓出一條繩索將他雙手反綁。「走!」
阿刁像個布袋般被他拎起來往林內拖。「不要!」他扯心撕肺的乾號。
「走!」宮內大聲怒斥這條蠻牛。
駕駛座上的司機見狀,笑嘻嘻的跳下車,遞給宮內一個眼罩。宮內不由分說的就將眼罩套在阿刁的雙眼上。
「去!好好跟這些樹木玩捉迷藏吧!」
他倆使勁將阿刁推入那黑森森的樹海內,令他原地打了幾圈的轉兒後,大功告成的奔回車上揚長而去。
阿刁跌坐在這片廣漠的樹林內。他告訴自己要面對所有挑戰,但漸緩的脈搏與頭部的疼痛使他陷入了徹底的無助。他用力的直起身子,唇乾舌燥、全身剌痛的向不可知的前方跌跌撞撞的行去。日暮蒼茫的低溫開始無情的侵襲他,他整個人突然兇猛的發熱起來。那股熱從他原本隱隱作痛的頭部蔓延至四肢,他再也走不動的跌倒,卻死撐著匍匐前行。他要去……他要找……他的小棕眼……只有他的小棕眼會心疼他所受的一切苦難。他貼著地,努力地爬著,腹部的傷口令他全身力量消失殆盡的躺在地上,冰冷的沼地貼著他發燙的雙頰。
他的小棕眼呢?為什麼小棕眼不來救他?
他靜聽自己的心跳,漸漸緩慢……緩慢……直到一切平靜無聲。
第七章
男人以鐵血去戰鬥,女人卻用眼淚寫著自己的歷史。
江崎靜子等不到阿刁,以淚洗面的在上野的友人家中度過肝腸寸斷的一星期後,毅然決然的收拾行囊往靜岡行去。她已決定先去父親墳前上香,再只身前往香港尋找阿刁商討寶石的處置。
即使他再多麼花心、濫情,他也絕不會丟下父母的後事不顧。不管阿刁是否仍愛著她,她一定要阿刁當面給她一個交代與答覆。
但當她立在已破壞敲掘開的墳前,所有殘留的半縷柔情都被憤怒怨恨取而代之。
她氣得兀自在風中發抖流淚,而忽略了逐漸逼近的高大身軀。
「你想知道這是誰幹的嗎?」
這句話迅速使靜子停止了哭泣,張著腫如核桃的雙眼看清了來人,不禁目瞪口呆。
「是你?」她盯著這刀疤人,一股莫名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的叫道:「你幹嘛跟蹤我?」
「我沒有跟蹤你。」他慢條斯理,悄然無聲的走到她跟前。「我三天前就到這兒,整整等了你三天。」他輕輕吐出一口積壓許久的歎息,輕聲如囈語的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在他的俯視下,靜子不自然的瑟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