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曄低頭看到他和陳伶的照片,冷冷的氣息從他鼻孔裡重重哼了出來。趙世勳察言觀色,在大哥動怒的臉上和傳真稿上來回看著。
「假的,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活得不耐煩的人。」
趙世勳看大哥一雙陰驚的黑眸微瞇了起來,顯然非常非常的生氣。
「有這麼嚴重嗎?這種情形都是女人吃虧,你不過出個名、上上報而已。」
「你不懂別亂說,老尼傑呢?」趙世曄懶得和他多說。
「在醫院裡。大哥,他快不行了,說不把孫子當面交給你他死不瞑目。」
「要不是對唯一的孫子太寵,他何須死不瞑目?現在把他家製造出來的麻煩丟給我,我又不是尼傑的老子。和我去看他吧。」
趙世曄的心在紐約,那兒有個人讓他牽腸掛肚、放心不下,所以,只想把這裡的事處理完快點回去。而趙世勳則含笑看大哥反常的念了一大堆後,被大哥拉出辦公室。
第六章
豬豬豬豬豬——
幾天來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任何東西進到她嘴裡馬上又被吐出來,這種淒慘的狀況一定要找出口的管道,不然她會崩潰。
凌琳的心情低落無助,牆上那只可憐的豬成了出氣筒,被她用力捶了又捶。
電話沒人接,李祥雲不放心特地來看她,被她的鬼樣子嚇了一大跳。「我的天!生病怎麼不說,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你知道我最討厭去醫院。」
李祥雲只好換個方式。「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家裡,整理一下,到我家去住。」
「祥雲,拜託讓我安靜一下。」
祥雲生氣,無奈的搖頭。「傻丫頭,他沒有給你電話嗎?」
「我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李祥雲看到琳連電話插頭都拔下來,難怪他打不進來。
「不想去醫院就要每個小時的最後五分鐘把電話插頭插上,我會找你。」
凌琳將蒼白的臉貼在手上的抱枕上。「祥雲,我有沒有說過你很 唆。」
「每天都說,你沒說我回去就睡不著。」
凌琳搖頭笑了。「真是欠你的。你真好。」
「我們比親兄妹還親,不對你好要對誰好?」李祥雲輕敲凌琳的腦袋,眼睛卻看著牆上那副奇特的油畫。真可憐,將來得花不少精神和顏料修補。
第二天傍晚,李祥雲竟打電話來說:「琳,煥之死了。」
凌琳一時反應不過來,停了幾秒,才大聲斥責:「胡說,這種玩笑你也敢亂開。」
不要是真的,凌琳心裡怕這是事實,早上煥之還跟她說過話。但是沒有聽到回應她的怒斥,電話裡反而傳出祥雲哀慟的哭聲。
「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凌琳忽然積極起來,半刻也不敢耽擱。
煥之在路上遇上持槍瘋狂掃射的搶匪。一條友善可親的生命就這樣被上帝帶走了,上帝做事的方式她不瞭解,為什麼總是先帶走被人需要的人,又眼睜睜看著壞人為害人間?
她該如何安慰傷心欲絕的祥雲?「節哀」、「天使把他帶回天堂」、「他不用再受苦了」……狗屎!為了祥雲,煥之不覺得人間是煉獄。叫祥雲節哀,心靈相通的摯友忽然死了,這個哀要叫他怎麼省哪!
凌琳走出停屍間,虛弱的身體靠在沒有感情的牆壁上,想起煥之儒雅親切的笑容,和祥雲並肩散步的身影,她忍不住握拳堵住嘴巴,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掉下。
李祥雲在一夕之間變老,原本烏黑的頭髮變成滿頭花白。心疼他的傷痛、自沉,凌琳反而走出世曄和陳伶的背叛陰影;因為,她這無力的肩膀,準備著要扛祥雲的腦袋,照顧他的生活,就算她要自哀自怨自憐,也不能挑在這種時候。
凌琳和祥雲同樣的悲傷,但是祥雲的刺激太大,無法處理煥之的喪禮。祥雲的痛苦比她還深,凌琳這麼想著,自己的痛苦反而減輕許多。煥之在紐約沒有任何親人,她替祥雲扛起送煥之最後一程的責任。
喪禮完後,李祥雲仍無法自拔在傷痛之中,成天哀聲歎氣的坐在窗邊緬懷他的煥之,或是一次又一次唱著故鄉流行的歌曲——
為你啊的形影暝來肖想日牽掛,
是誰人拆分散情無結局就變卦,
恨世間愛情啊空笑夢一場風聲,
夢醒來只有我名是寂寞字看破。
凌琳聽著,這歌詞不就像他們的寫照,聽的她都快要掉淚。當祥雲聲音拉拔到最高時,滄涼的吶喊更是將她原本也受傷的心揪得緊緊的,喘不過氣來。
「祥雲,幫幫我,不要再傷心了。」
但是李祥雲看不到凌琳的痛苦,他每天都以呆滯無神的眼睛看著叫他的女人。
凌琳天天勸他:「祥雲,你要振作,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祥雲仍無動於衷的縮在他的殼裡。
有一天,凌琳忽然氣祥雲一味糟蹋自己,陡然揚起手用力摑了他一巴掌。「你的魂呢?」好痛,凌琳低頭揉著發麻的手。
「琳,煥之死了。」李祥雲忽然將頭擱在凌琳的肩上痛哭。
這句話她聽了上百次了,沒想到祥雲被她打了一掌,情況還是一樣,只會說這句話,唯一進步的就是靠在她肩上哭。想要再打,但她的手已經痛軟了。
「祥雲,我也傷心難過,你以為煥之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高興嗎?佛家說人死後,親人的思思唸唸會讓死者走的牽牽掛掛。」凌琳歎口大氣,沒指望祥雲聽進去。
「煥之是天主教徒。」若游絲般的聲音訂正凌琳的錯誤。
凌琳愣了一愣,臉上慢慢浮上苦澀的笑。「剛才那一巴掌應該早點打下去的,我現在說的話你總算聽進去了。我好累好累,今年的紐約好冷。」
抽搐聲已經停止了。「我討厭紐約,它不適合我。」
凌琳仰天歎了口氣。「祥雲,我也討厭紐約。我們離開這塊傷心又無情的地方吧。」
「去布裡斯班,那是煥之的故鄉。」李祥雲想到煥之,眼眶又紅了。
凌琳把祥雲的頭抬起來,要他看著她的眼睛。「祥雲,如果你現在是很清醒的在跟我討論,而且從今天開始振作起來,我就打電話請姐姐、姐夫幫助我們去那裡。」
他們趙家生意做的大,全世界都有認識的人,簽證、居留、找房子這種頭痛的事告訴他們,讓他們叫人去搞定就好。
李祥雲感激的看著凌琳。「琳,我一直都在欠你,不管是金錢還是人情。」
「我不愛聽感謝的話,看你振作起來就算是還我了。告訴我布裡斯班在哪裡?」
「布裡斯班在澳洲,煥之是澳洲人。」
澳洲!世曄的總公司也在澳洲。凌琳遲疑一下,決定收回剛才說出去的話。「祥雲,算了,我不能搬去那裡。」
「為什麼?」祥雲急了。
凌琳以緘默代替回答。
李祥雲忽然瞭解的點頭。腦袋重新開工後,他漸漸清明。「我知道了。但澳洲面積那麼大,人口又不多,要遇上不容易。」
「我看地圖,澳洲和台灣差不多大。」
「你看的是海盜版的地圖。」
他們講了一個笑話,但凌琳和祥雲都沒有笑。「祥雲,你真的解除冬眠了?」
「琳,我一直都很任性的受你照顧,謝謝你。」
「不用一謝再謝,只要你不要再唱那首歌就好。」
「為什麼?」
「你不是當歌星的料。」凌琳據實回答。
「讓我唱最後一句。」像怕琳真的不給他唱,李祥雲說著就閉上眼:
「夢醒來名是寂寞字看破。」
低緩的歌聲在他喉間震盪,臉上是一片依依不捨。而她呢——凌琳歎了一聲,黯然的跟著唱:
「情無結局就變卦。」
老尼傑拖了幾天之後終於含笑九泉,卻把自己都教不好的孫子丟給趙世曄,讓趙世曄含恨人間。趙世曄使出鐵腕讓尼傑一夕之間身無分文,而且必須到別人的小工廠做工賺錢才能養活自己。
趙世曄警告一臉盛怒的尼傑:「告訴你,我現在的心情沒有比你爽,你最好給我腳踏實地的從基層做起,等到我認為你徹底改掉那身統挎臭味,肩膀挑得起男人的責任,我就把你祖父白手建立的船廠還給你。」
尼傑英俊的五官扭擰糾結在一起就沒那麼好看了,他在趙世曄面比劃著拳頭發誓:
「我一定要贏過你!」
趙世曄觀睨那兩隻花拳。「用嘴巴說沒用。多用點腦筋,把公子哥兒的身段丟開,離開那些覬覦你家財富的狐群狗黨。我隨時候教。」
「趙世曄,我永遠會記得你是怎樣對待我的!」尼傑怒吼。
「很好,用你的恨支持你早日成功,滾吧。我還有比你重要一百倍的事情要去紐約,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趙世勳看著尼傑狠狠擦掉不爭氣的眼淚,緊握著雙拳跑出去,他搖頭問他大哥:「大哥,這小子會不會學他祖父,也跑去自殺?」
「老尼傑是久病纏身,又對唯一的孫子感到絕望才死諫;尼傑不同,他還年輕,又有一筆遺產等著他,你想,他會那麼傻嗎?而且,我會暗中找人鼓勵他,督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