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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俞可掬

  王仁柏坐在月慈身旁,同桌都是公司同事,他放肆地與大家談笑待會兒要如何鬧洞房。

  小惠笑道:「王主任這次整人,很快也要輪到自己被整喔!」

  月慈勉強陪笑臉,她的話很少,王仁柏雖一面幫她夾菜,但是嘴巴卻不停和別人聊天,小惠和他還比較像一對。

  今天是好友的婚禮哪!讓自己開心點吧。

  她注意到小陳和蓓蓓臉上露出的表情,是那麼充實而幸福,那是和心愛的人結婚才會有的滿足。

  恐怕幾個月後的婚禮上,她的笑容將會和今天一樣空洞。

  月慈已經一個多月沒跟林駒說上一句話了,就算是倒垃圾時碰到面,也只是禮貌性地點個頭而已。

  倒是麥可常常向著對面高聲大叫,大概是還忘不了原本的主人。然而忘不了的,又豈只是貓而已。

  愈來愈後悔她所下的決定,但卻是騎虎難下。

  月慈將東西一一打包,租約期滿,她明天就要搬離這裡了。

  再會啦心愛的無緣的人

  六月的茉莉彼呢仔香

  祝福你親像春天的花蕊 彼呢仔紅

  ——「再會啦心愛的無緣的人」 詞曲:熊天益

  剛搬來的時候,覺得歌聲是噪音;可是現在要離開了,明天開始就再也聽不到老張的卡拉OK,突然覺得好捨不得。

  鍋具還沒打包,她看冰箱中的冷飯還剩下很多,乾脆全部做成炒飯,帶去探望老張吧!

  老張熱情地將月慈拉入屋內。「你來的正好,林老師也在這呢,可是他都不肯開口陪我唱歌,光是喝酒!」

  月慈見林駒手握酒杯坐在椅子上。他抬起頭來,與月慈四目交接後又轉頭灌下一大杯酒,他的眼神已不復往日清澈,只剩下頹喪。

  老張自顧自地接過她手上那一大盤炒飯。「聞起來好香哪!不過我很飽了,林老師要不要吃?」月慈估計林駒光喝酒都把胃填滿了,但林駒卻默默將炒飯接過去,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好可怕啊!那個溫和有禮的林駒到哪裡去了?

  幾天前小銘對她說,林老師最近變得好奇怪,老是忘記他教到哪裡,也不和大家一起打躲避球,而是在球場旁發呆。

  原來是喝太多才會變這樣,月慈覺得於心不忍,不想看他這樣子,但老張卻拉著月慈不讓她走。

  「你陪我唱首歌吧,林老師只會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我還幫他追你,可是你卻……」

  有這回事嗎?她怎麼沒有印象?

  林駒此時已將炒飯全吞下肚,他站起來向月慈走去,她驚得向後退一步,因為他的酒鬼模樣實在嚇人。

  但林駒只是輕拍一下她的肩:「很好吃啊,能和你結婚的人真有福氣,可以天天吃你做的飯。我羨慕他!」

  月慈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林駒的本意是祝福,但此刻她聽起來卻像挖苦。

  「他一點廚藝都不懂,我打算婚後辭職作家庭主婦,反正他的薪水夠養活一家人。」

  都到這地步了,月慈乾脆口出傷人之語,也許林駒受點刺激反而會振作。

  林駒果然被激怒。「是啊!他畢竟是大公司的主任,前途無量。不像我只是個小學老師,只會跟小孩子玩。」

  他握緊的拳頭鬆了開,轉頭對一旁不敢開口的老張說:

  「讓未來的主任太太陪你唱首歌吧,我回去了。」

  月慈緊閉雙唇,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老張安慰她:「人都走了,你就別哭啦!不然你就追上去啊?」

  「不,我明天要搬家了,走之前對他說清楚也好。」

  她一番話讓老張摸不著頭腦!

  「我還要回去整理行李,不陪您唱歌了。還有,謝謝您對我的照顧。」月慈擦乾眼淚,向老張告辭。

  老張覺得這客套話說得太讓人心虛,干麻向他道謝啊?他這個鄰居可從來沒請過月慈吃咖哩飯什麼的,只會每天製造噪音擾人清夢。

  月慈租了蓓蓓原本的住處,新婚夫妻倆目前去蜜月旅行,回來後會與小陳父母同住。

  這裡很安靜,不過安靜得近乎死寂,鄰居見面也不打招呼,她深深懷念起過去的時光。

  很快的就要過年,王仁柏堅持趁這機會拜見雙方父母。月慈先去了王家,她的表現讓王家二老還挺滿意,為兒子終於快結婚了感到高興。

  而在月慈家,王仁柏也盡力表現誠意。

  但是一提起婚期,葉母卻一改先前開明態度,道:「不用那麼急,年輕人要相處久一點再下決定。」

  王仁柏著急地望著月慈,月慈停下筷子:

  「媽,我和他在一起都一年多了,不算短啦。」

  她想盡快結婚,以斬斷過去的情緣,別再胡思亂想,因此對母親撒了個謊。

  葉母狐疑地問:「既然相處那麼久,那他怎麼不知道你口味清淡,不喜歡吃糖酸排骨?」

  葉母一向心直口快,王仁柏則尷尬地瞄一眼月慈的碗,那碗裡滿滿是他夾過去的糖醋排骨。

  「在台北待久了,吃慣外食,口味自然也變重了嘛!」月慈為了掩飾,裝作津津有味地吃著。

  不明就裡的葉父則笑著說:「月慈肯吃我最愛的菜,終於比較像我的女兒了。」他對王仁柏還滿中意,頻頻詢問未來女婿的身家和事業狀況。

  但葉母仍然認為婚期最好等過一陣子再提,王仁柏失望而返。

  月慈幫忙母親洗碗,葉父則如同往常一樣在客廳蹺隨看電視,一點都沒有幫忙的意思。

  「我看他啊,人雖然多話了點,不過還算老實,可是總覺得不夠好。」葉母道。「你別以為能瞞得過我,你們根本交往沒多久,對吧?」

  「媽,你想太多了!」

  葉母瞄瞄月慈的腹部:「為什麼急著要結婚?你該不會到台北去學壞了吧?」

  月慈愣了一下,才明白母親在說什麼。

  「是媽電視看太多了,沒有那回事啦!你知道我很保守,不接受婚前性行為的。」

  呵,她可不是無知的女孩子,耶誕夜隔天就去藥房買了「事後丸」,此藥在事後七十二小時內服下,有超過百分之九十六的避孕率。

  葉母仍舊絮絮叨叨了一會兒,都被月慈四兩撥千金的躲掉。

  最後葉母歎了口氣:「我是怕你後悔,他像極了你爸爸,我結婚前有多少雄心壯志,都被多到做不完的家事磨損掉了,你爸爸都覺得是應該的。而且我和你奶奶處不好,他卻認為這是婆婆媽媽的事,男人不用管,甚至只會斥責我不孝順。」

  月慈想起奶奶生前溺愛孫子孫女們,卻對媳婦們不假辭色,奶奶甚至曾經有一次當著她的面怒罵母親,將碗砸到母親身上說東西不鹹不好吃。事實上是奶奶有高血壓不能吃太鹹,但母親只是默默承受,那次的傷疤到現在還留在身上。

  王母看來還算好相處,而且未來並不同住,可以免去很多是非,可是說到王仁柏像父親,她不禁心生警惕。

  父親重視面子更甚於一切,在親友面前喜歡自吹自擂。母親常埋怨被他騙了,婚前體貼,婚後就變了樣,事事都要順他的意。

  不過父親也不是不好,他認真工作,奉公守法……愈想下去,就愈覺得王仁柏像極了他。

  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啊,她可以選擇跟上一代不同的人生。

  婚期還沒走好,而且蓓蓓、小陳都敢突然在結婚前反悔,那麼她還可以再慎重考慮一陣子。

  正好這時客廳裡的電視劇傳來女主角甜蜜的聲音:「如果愛他的話,為他吃的苦都是甜的。」

  月慈倒是想到相反面,如果不愛他的話,她為他所忍受的一切豈不是都在自找苦吃?

  新婚的小陳剛蜜月回來,就被蓓蓓拉去算命,因為他一直考慮是否換個工作較好。

  「真的很準喔!算我和月慈的都很準呢!」蓓蓓興高采烈的,小陳也就跟著她到孫仙人命相館。他們遠遠就看到命相館的大門緊閉,有幾個人正在門外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蓓蓓問其中一個律師模樣的人。

  「孫仙人盜用許多名人的名義,事實上這些名人都沒有見過他,害許多民眾上當,我是代表某某名人來調查的。」

  另一個人忿忿不平地接口:「是啊!我也要告他!我來算過命,孫仙人說我諸事不順,我前前後後給了他幾百萬改運,結果根本是騙人的!他聽到有名人打算要告他,就卷款逃走了。」

  「怎麼會這樣!孫仙人幫我和我朋友算命,說得都很準呀!」蓓蓓奇怪地說。

  「哎呀!你不知道他會從客人的臉色、外表和穿著來推斷,像你這種二十幾歲的女人去算命,有八成都是感情問題,然後他再說一些模擬兩可的話,你們就會把自己的事情透漏出來,這樣一來當然很準,把你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律師說的這一番話讓人生氣,不過回想起來,好像滿有道理。

  但蓓蓓還是有點不服:「那他為什麼沒有坑我們?他沒幫我們改運,而且收費也還算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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