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飛才沒空看表演。為了企畫部的演出,他忙得只吃了一口蘋果,面對滿桌好料的,不給它吃個夠本,實在太愧對公司辦尾牙的苦心了。
「喂,阿飛,你看。」吳嘉凱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頭。
「上空秀都看過了,這個不稀奇。」
「不是啦,你看我妹妹。」
「怎麼了?」蕭昱飛囫圃吞下一塊鮑魚,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
吳嘉璇貼在舞台下面前方,正仰頭看台上的妹妹們跳舞,一頭長髮披在背後,彷彿水波律動似地輕輕搖晃。
「她好像在指揮她們跳舞……」吳嘉凱說。
「不對!」蕭昱飛扔了筷子,踢開椅子就跑。
她喝酒了!她竟然敢喝酒?!
他心急如焚,偏偏還得翻山越嶺,過關斬將,連跨十幾張大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她扭動腰肢,渾然忘我地跟著音樂起舞。
她身子擺動的幅度愈來愈大,一雙手腳也掙開身體的束縛,像只靈巧的八爪魚,盡情地伸展開來,就在眾人還不來及反應時,她跳上了舞台。
配合強有力的音樂節奏,她手舞足蹈、扭腰擺臀,飛瀑也似的長髮甩動著、飄揚著,別有一種狂野奔放的美感。
她獨特的舞步讓她變成了主秀,原來表演的妹妹們反而成了伴舞者。
所有的同事都呆掉了,台上的妹妹們也差點跳不下去。
大家印象中的吳經理,已婚、安靜、認真、有禮,雖是空降部隊,但也能謹守分際,完全是一個典型的溫柔婉約好女人。
可現在的她……天哪!淑女變辣妹,火辣辣,熱滾滾,燒燙燙,還腸掉高跟鞋,脫掉外套,扔了開去……
「嘿,我妹妹小時候學過芭蕾舞,不賴吧?」吳嘉凱又踱了過來。
「你還笑得出來?會出事的!」蕭昱飛站在舞台邊,全身緊繃,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好怕她會脫掉那件絆腳的窄裙。
「你在這邊,不會出事啦。」
「不行!」
一場熱舞將全場氣氛炒上沸點,年輕男同事大吹口哨,好事的主持人又放了另一張動感節奏的舞曲,扭大音量,加強重音,負責燈光的同事更將七彩閃光燈打得繽紛炫目,教人眼花撩亂。
蕭昱飛不再多想,一個跨步便跑上舞台。
「哇!」眾人驚喜大叫,熱烈鼓掌。
眾目睽睽,叫好聲四起。蕭昱飛忽然發現,大家並不知道嘉璇醉酒,只以為是她特別出演,如果他硬將她帶離舞台,反而顯得場面難堪。
當機立斷,他隨著音樂拍子,也搖動起身子,擺手踢腳。
「值回票價啊!」吳嘉凱在台下跟其他同事幹了一杯。
所有同事也看得如癡如醉,男的帥,女的嬌,表兄妹加場演出,驚艷全場。而太子爺會跳舞也就罷了,更厲害的是,吳經理也跳得那麼好,兩人舉手投足之間皆能勾動現場熱情,這對表兄妹的默契實在太好了!
蕭昱飛無暇欣賞她的舞蹈,而是以舞步帶動她,讓兩人得以面對面,再緊緊盯住她的臉蛋,以防她會發生什麼突槌的言行。
吳嘉璇依然陶醉在她的熱舞裡,雙眼迷濛地望著她的舞伴。
她的額頭泌出汗珠,悄悄地滲入了眼眶裡,眼睛一眨,有什麼濕濕熱熱的東西刺激著雙眼,呼之欲出。
原是大開大合的動作,她跳著跳著,手腳卻愈來愈不靈活;原是綻開的明亮笑容,再也撐不住那拉緊的神經,漸漸垮了下來。
舞曲節奏漸緩,震耳欲聾的樂聲漸小,她低下頭,伸出了手。
蕭昱飛立刻握住,拉了她就往台下走,還不忘跟觀眾揮手道別。
「安可!安可!」全體同事如癡如狂,掌聲不絕。「再來一個!」
蕭昱飛才不想再來一個。他拖住吳嘉璇,彎彎繞繞地帶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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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車陣裡,吳嘉凱握住方向盤,拿眼瞧後視鏡裡的兩人。
他可憐的妹子靠在臉色十分難看的阿飛表哥肩頭,已經酣然入睡。
「喂,阿飛,我不知道我妹妹這麼會跳舞呢,改天我們一起……」
「你是怎麼當哥哥的!妹妹大庭廣眾下跳艷舞,你也不阻止?」
「這哪算是艷舞?頂多是加快拍子的民族舞蹈,你太保守了。」
「你當哥哥的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嗎?」蕭昱飛只想跟人吵架。
「你也是哥哥啊!嘻,是表哥。」吳嘉凱噓了一聲口哨,笑嘻嘻地說:「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她喝酒,所以我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再說,你既然知道她的致命傷,為什麼不盯緊她一些?」
「我以前就不准她喝酒了。」
「以前?是多久以前?很可惜啊,你們兩個熱戀的時候,我正在美國苦讀,未能躬逢盛會,不然我也可以當我妹妹的愛情軍師。」
「阿凱!」蕭昱飛大吼一聲。
吳嘉凱挖挖耳朵。「好啦,回家休息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再跟你說喔,我和嘉璇小時候一起被送去美國唸書,我因為可以脫離老爸老媽的管教,開心得要命,可我妹妹呀,不見了爹娘,天天哭成淚人兒,根本沒辦法上學去。」
「那時她多大?」蕭昱飛凝視懷中的人兒。
「她八歲,我十歲。」吳嘉凱聲音轉為低沉。「她哭了三個月,我媽媽終於將她帶回台灣,從此我這個當哥哥的,便錯過跟她一起長大的機會。」
「現在不是在一起了?」
「錯過的就錯過了,所以有時候我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上去跳舞。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很好……哎唷喂!」
「拜託你專心開車,好嗎?」
「不能回家!」吳嘉凱紅燈停車,轉過頭盯著暈紅臉蛋的妹子,又看看若有所思的表哥,笑說:「我們好不容易避開同事的耳目,可回去讓我爸爸看到她醉茫茫的,包準氣到腦充血。不行,我不能做出危害父親性命的事情。」
「你爸爸應該睡了吧?」
「不等到嘉璇餵他吃睡前的藥,他是不會睡的;不過,我就跟他說,今天辦尾牙,大家要收拾,還要續攤,會弄得很晚。」
「那等你爸爸睡了,我們再進去。」
「不行啦,老人家很淺眠的,一點風吹草動就驚醒。」綠燈亮起,吳嘉凱打轉方向盤。「記得你住的地方好像是這個方向……」
「你幹什麼?回去你家啊!」蕭昱飛很想從後面掐他的脖子。
「不然,我送她去汽車旅館。那家六星級的好不好?」
就這樣,吳嘉凱硬是將妹妹送進蕭昱飛租住的大樓裡,而且還不是幫忙扶進去,而是借口路邊停車不方便,就讓親愛的表哥自己背上去。
「可惡,這種哥哥,不要也罷。」蕭昱飛咕噥不已,一路背來,手上還拎著外套皮包高跟鞋,幸好有電梯,他才不必負重攀爬到十樓。
咕噥歸咕噥,一望見電梯鏡子裡相迭的身影,他的心立刻安靜下來。
她靜靜地趴在他背上,臉蛋枕著肩頭,長髮散落下來,遮蓋了兩頰紅撲撲的酒暈,雙手軟軟地勾住他的脖子,身體毫無戒心地依靠著他。
他可以完完全全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還有呵在頸邊的熱氣,好像回到當年,他們也曾如此緊密擁抱。
電梯到達十樓,門開了又關,他依然緊緊凝視鏡中的她,記憶的箱子早已全然打開,過去的,現在的,一下子串連在一起,再也不會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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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之間,望著幽暗的空間,她哭了。
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剛才好多人陪她一起跳舞,她一點也不孤單,只管開心地笑,盡興地跳……可是,大家怎麼一下子全不見了?
「嘉璇,不舒服嗎?」一聲輕喚傳來。
看不清呀,是誰那麼溫柔地跟她說話?一定是在作夢,既是作夢,就該醒來,不能再睡了。
溫熱的毛巾輕拭在她臉上,她努力地睜眼。「唔,頭暈……」
他為她拉攏被子。「頭暈就睡覺,今天這張床讓妳睡,妳乖乖睡。」
「不要!」她用力撐著床墊,想要爬起來卻爬不起來,只得喃喃地說:「一個人睡,好孤單,然後又一個人醒來,好孤單……」
「不然妳還要跟誰睡?」
「跟枕頭睡嘍!」她笑咪咪地說:「枕頭好大、好軟、好舒服,我想他的時候就抱抱睡,可是醒來以後,枕頭就濕掉了。」
凝望著那張純真如小女孩的臉孔,他不由得心頭一揪。
為何總是要等到醉後,她才會跟他說真話?
不過,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傻大男孩了。她不說,他不會問嗎?就算他問不出來,難道他還不知道再單純不過的她在想什麼嗎?
他伸手為她撥攏臉上散亂的髮絲,柔聲說:「那妳就別哭了,有什麼話跟我說,不要再放在心裡了。」
「跟你說?你是誰呀?」
「我是誰?」他笑著指自己,又拍拍她的頭頂。「就叫妳別喝酒,妳不聽話又喝,好了,現在被壞人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