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不同於羅利的白色獨角獸。
零落友好地伸出手,輕柔地喚,喚出疑惑,「瑪雅?」
瑪雅,有著金色尖角的獨角獸之王,夜之神弗洛藍的小寵兒。
零落一陣恍惚,有個溫醇悠揚的聲音就在此時由獨角獸身邊飄了過來,「歡迎來到荒蕪花園,青龍零落。」
說話的是位身形高挑的男子。他站在花海中,瀑布一般長長的黑髮以白色緞帶束在腦後,線條硬朗分明的臉龐,明亮的眼睛,笑容宛如黑夜一般溫暖令人心安。
男人顏色溫潤的長髮突然觸動了一直潛伏在零落心裡的某種渴望,面上一紅,她垂下巴掌大的小臉,不斷下移的目光在觸及白色獨角獸時變得異常朦朧而迷離。
獨角獸之王瑪雅此時正依偎在黑髮男人身邊,粉紅色的舌頭親呢地舔拭著他寬厚的手掌,溫漉漉的大眼睛閃耀出孩子一般真摯誠懇的光芒。
一個被獨角獸仰慕的男人。
她輕聲呼喚,「弗洛藍大人……」
弗洛藍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笑,「請你原諒我自作主張解除了你四年前布在心底的遺忘封印。」
與一直伺候的神祇首次見面,竟是接受道歉!
他說:請你原諒……
零落不可置信地伸手捏捏自己臉頰。咦?沒有感覺耶!果然是作夢……猛然用力一擰!嗚……痛痛痛!痛得眼淚要掉下來了!
她摀住右邊腮幫,五官揪成一堆,倒吸冷氣。
瑪雅張大眼睛,聳高鼻尖,露出一個「哦哦哦?」的驚愕表情。
黑髮神祇依然淡淡笑著解釋,「一切幻想和夢境在荒蕪花園裡皆成現實,有真實的形體,真實的感覺。」
這個零落當然知道。
在天界一共有兩處可以讓美夢狀態成真的地方,一個是夜之神弗洛藍的荒蕪花園;另一個則是光皇孟菲斯的月之桂庭院。
雖然知道,她還是有疑問——
「我並不是由你的渴望和祈禱締造出來的虛假形象。」弗洛藍體貼的為她解開心中的疑惑。
零落驚跳,他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繼續解釋,「我可以聽見人心裡發出的任何聲音,你們稱之為『傾訴』的聲音。」
她感到一陣無所遁形的尷尬。
之後,她被另外一種柔軟的情緒俘虜了,於是輕聲問:「不會覺得累嗎?」
他倦倦一笑,「習慣了。」
習慣了——
多麼無奈而溫柔的回答呵……於是小巫女再一次無可救藥地陷入悲憫的傷感中。
沉默只維持了幾秒鐘。
弗洛藍陳釀一般醇厚的聲音打破了荒蕪花園的靜寂,「此次召你來,不光是為了向你道歉,還要問你一句話。」
零落仰起臉。
「零落,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他問。
多麼簡單的問題。她脫口而出,「國泰民安,人民生活安樂富足。」
他搖搖頭,「你呢?你最想要的。」
又是當即的回答,「零落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
他搖頭再搖頭,「違心的回答只能證明你尚不完全。神祇唯有聽從自己心裡的聲音行事,才能真正發揮出上天賜予的神力,進而完成使命。」
她怔怔地重複,「只有知道自己真正的心願才能……」
「弗洛藍!你這個混球,我終於找到你了!」頭頂傳來一聲嬌斥,一枚紅色的火球箭一般急速俯衝下來。
零落抬起頭,屏氣凝神才看清那並不是一枚真正的火球,而是一個紅色長髮,穿火紅衣裳的女子,此時她正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面前的黑髮神祇。
一場慘絕人表的悲劇即將發生。
只見夜之神唇角一動,口中迸出幾串暗黑色的古語圖騰,在他週身展開淡金色的封印,暫時化解去紅衣女子凌厲的氣勢。
臉頰上刀刮一般的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夜風令人醺醺欲醉的撫慰。
凌厲去除,尖銳而惱怒的聲音依舊,「弗洛藍!不要以為你比我的法力高強,我就會乖乖認輸!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然出賣我,不報仇我誓不為朱雀王!」
「我沒有心。」弗洛藍緩緩道,再揮出一連串咒語。
朱雀紼炎燕子般俯衝下來的身子在闖人暗之封印時,驀然失去了蹤影,然後……一隻長著翅膀的,紅色的,毛茸茸的球體張牙舞爪地撞上弗洛藍寬闊的肩膀。
旁觀的一人一獸不約而同露出「哦哦哦?」的驚訝表情。
弗洛藍單手提起小毛球,依然是溫吞的笑容,「小東西,別鬧了。」
紅色小貓咪一臉不甘心,迅速舉起爪子朝他笑得很欠扁的俊臉揮了下去。「喵嗚嗚!」
唰——
幾道細細的淡紅色血痕浮現在弗洛藍的臉頰上。
零落和瑪雅再一次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紅毛小貓很是得意地露出尖尖的牙齒,「喵喵喵……」似在說:誰叫你招惹我,活該!
弗洛藍深邃的目光中有抹陰霾一閃而過,「小混蛋!」吐出暖如春風的聲音,他的手指在紼炎紅色的雙翼上一劃,隨後狀似無意地鬆開了左手捏著她後頸皮的兩根手指。
咦?!
貓眼倏然圓瞪之後,紼炎整個身體呈自由落體狀,咻地狠狠摔上地面。
瑪雅連忙垂下優美的脖頸,抬起前蹄遮住視線。
零落則發出一個有點白癡的單音節,「啊……」
塵土、草葉和花瓣紛飛的煙霧中傳出一個咬牙切齒的女聲,「痛……咳咳,弗洛藍!你竟然這樣對我!咳咳,真有損你夜之神仁厚的美名!咳咳……」
「再不給你點教訓,你恐怕就要開始動手拆我的花園了。」弗洛藍瞇起眼說。
「你造謠!我不過是嫌花園的圍牆太高不好爬,才好心幫你把他們放矮了一點點……」說話的工夫,原本趴在地上啃土的紼炎已攀著弗洛藍的手臂,揪住他一絲不苟的衣領,怒目以對。
啊……那種迅捷真的好像一隻紅毛猴子!
「還想讓我把你關進老鼠籠子嗎?」弗洛藍壞心眼地問。
紼炎本能地抖了一下肩膀,低聲咆哮,「你敢!」
他抓下她白皙的手,「我現在有客人,有什麼不滿等一會再說。」
經他提醒,紼炎這才發現荒蕪花園裡多出了一位陌生的藍發女子,而且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她大眼一轉,對著弗洛藍思思啊啊地點頭,「那那那那,美女啊,難怪你心情這麼好,沒有把我直接丟到老鼠籠子裡!又是你的後宮嬪妃人選之一?」
一向沒什麼情緒表露的弗洛藍只有紼炎這張沒遮攔的嘴巴可以把他惹惱,「胡說八道!」
「哼!」她別開頭,「反正你是人人敬仰的夜之神,有座能裝一、兩萬美女的後宮也不足為奇嘛!」
他苦笑著。苦卻不是真的苦,而是那種充滿嬌寵的無可奈何。
真是羨慕呢!零落又羨又護地低下頭,耳邊傳來弗洛藍溫柔渾厚的聲音——
「只有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你才會長大。」
真正想要……
真正想要的是……
一個萬般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闖入腦海,太陽穴傳來被撕裂的疼痛,零落陡然冒出一身冷汗,才想呻吟,神智已回歸本位。
她努力眨眨眼,入目而來的是自己臥室粉白色的牆壁,她呼出一口氣。
果然是作夢,一場足以以假亂真的夢。
她努力坐起身,窗外漆黑一片,月如銀盤掛在天頂。她習慣地的環顧四周,窗簾桌角皆隱藏在黑暗中,一切依舊,除了羅利——一向趴在門旁小墊子上的傢伙不見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獨角獸堪稱巫女的影子,形影從不分離。
「羅利?」她輕聲呼喚。
沒有回答。
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零落連忙爬起身,推開房門,拖著長裙衝出寢宮。急促的嚏睫腳步聲與長裙摩擦地面的憲寧聲迴盪在空曠的宮殿裡,越發顯露出宮殿的寂靜和淒涼。
月盤之下,寢官外光亮的大理石台階處,白色獨角獸依偎著一具高大的身影。
如瀑的發,一身玄衣如夜,勾動她心中蟄伏數年的悸動。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中帶著驚恐,「翼……」
只一個字,被刻意塵封的往事統統回籠。夕陽下的少年和少女,是那麼美麗的景致。
男人轉過身,俊美的臉孔分明就是記憶中閃耀溫暖光芒的那一張,溫暖到刺目。在零落心底,有著什麼被硬生生撕碎了。
玄武翼柔著眼角凝視著面前藍發白裙的俏麗女子,手掌下獨角獸溫暖的皮毛提醒自己這一切的真實——並非午夜夢迴時因為極度思念的懷想。
「零落,是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她曾經那麼渴望與他再次相見,那種思念的痛令人無心於其他事情,不得不塵封記憶才能喚回神智。如今相見,卻是如此不堪的情景。她知道,無論多麼美麗的回憶都不可能再現,往事已矣——
「為什麼?」控制不住心底的悲傷,原本柔媚的聲線化為極寒之冰,「為什麼要再一次出現?」
敏感的羅利第一時間感應到零落的沉痛,豎著耳朵躲到玄武翼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