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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五月

  於是,玄武城後宮成了埋葬第三十七代玄武少年時光的龐大墳墓。

  偽王畏罪潛逃,其餘黨自然不得善果,尚有悔改之意的發配四國邊境,永遠不得返回玄武國,頑固抵抗者——殺無赦。看似無情的王令一下,朝野上下頓時激起一片呼天搶地的悲鳴。下錯賭注的亡靈流著眼淚,咬牙切齒地盤旋在大殿當中,長久不肯離去。

  一身緞黑的玄武翼站在王座前。諸多張牙舞爪蜂擁撲上的亡靈,皆被四方神子特有的護體聖光所阻無法近身,唯有扭曲出各種惡毒的姿勢不停咒罵。

  凝視著出了乾涸的血跡外空無一物的大殿,玄武翼咧開一個清朗的笑容而那笑容在滄煌眼裡,卻酷似摻了冰屑的冷漠嘲弄——嘲諷世事難料和人的貪慾私心,嘲諷企圖逆神的不自量力,嘲諷天真的無用和過度信任的單純。

  他以前盡心保護的小王子不見了,至親的傷害和背叛果然殺傷力極強。滄煌哀哀歎氣,耳邊傳來玄武王稚氣尚未褪盡的沙啞嗓音。

  「我終於回來了。」

  「王,歡迎歸來。」他單膝跪地,左手疊著右手壓上膝蓋。那是武官對一國君主最正規的致札。

  一小隊由偏門進入正殿的侍衛見狀,皆以同樣的姿勢跪倒,行禮。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暖色的餘輝順著琉璃瓦房簷滑下,斜斜落上大殿紅漆門前的石板,點燃一片如水的光澤。

  玄武翼瞇起眼,向忠心耿耿的護衛伸出手,「滄煌,我們來作場夢吧……」

  滄煌聽得一頭霧水,拉著他的手站起身。

  玄武翼眼中的溫暖正逐漸退散,真正的黑夜就要來了,「來作場任性霸道的夢吧,你和我,還有他們……」

  光明歷二二三年六月,玄武王將稍見穩定的玄武國交給親信,以緝捕遲墨悖德一黨為名吞併周邊部落一十八個。

  次年二月,在前一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擴充領土兩倍的玄武一族,又在野心之神的驅動下,將魔爪伸向森林覆蓋率最高的西方。

  戰爭帶來的痛苦令人們度日如年,恨不能及早脫離苦海——在這種怨聲載道的抱怨聲中,時間就如指間細沙流失了無數。在晨曦黃昏的不停交替中,光明歷二二五年翩然而至。

  暮春時節,樹杈間嬌艷的花被風吹落一地。一襲水藍色衣裙的少女手執掃把沿著筆直的石板路一路向前,清理出一條窄窄的小路,通體雪白的獨角獸跟在她身後,踩著落花淺草的模樣甚是乖巧溫順。

  零落驀然停下腳步,聲音中充滿了悲傷,「天空變得好安靜。」

  身後專心挑選新鮮花瓣添補五臟廟的獨角獸一頭撞上她的背,垂著修長的頸慌忙後退幾步,幾瓣花瓣沾到鼻子上,讓它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卻激起了更多的花瓣。

  零落莞爾,笑容中卻流露出更多的憂心忡忡,「如果我能如你一樣就好了,不必有這麼多的煩惱。」

  它揚起頭,乳白色的長鬃順頸散落。零落輕揉它柔軟的皮毛,喃喃自語,「這麼安靜不是好兆頭……希望下一場戰鬥不會死太多的人……玄武王大概也累了吧?」

  然而,天空中只有風拂過的聲音。

  她輕聲歎氣:「昨晚夢魘鏡中一片血紅,預示接下來的戰爭極其慘烈,但是沒有轉為青紫色……說明青龍國不會有滅國之災……」

  羅利似懂非懂晃晃大頭,伏下頭繼續撿食花瓣。

  零落望著靜寂的天邊,「既然不是滅國之難,為什麼我還會這麼不安?」好像……有什麼就要破繭而出了……

  攤開手掌,接一縷溫暖的陽光,她虔誠地祈禱,「弗洛藍……請賜予青龍國百姓安穩的睡眠……」

  像是獨自的祈禱只換來身邊獨角獸一個咧開嘴巴大大的呵欠。

  「多謝捧場。」手指在羅利鼻子上跳了幾下,零落的神情跟著活潑起來。

  俏麗的尖耳朵轉了轉,白色的獨角獸得意揚揚地仰起頭。

  「馬屁鬼。」她淡笑,美麗的臉龐彷彿一朵盛開的花,寧靜而絢爛。

  然而這份難得的好心情被打斷了,路的盡頭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零落……」

  轉過身,神情恢復到起先的平靜如水,她眉目柔順,低聲回應,「哥哥。」

  青龍皇子青軌一身藏藍,頭髮和眼睛呈湖藍色,較妹妹要淺許多。淡淡一片的藍將這位青龍國少有的美青年襯托得更加俊秀出塵。

  他伸手摘去落在妹妹長髮上的花瓣,眼神柔和地問:「又在祈禱了嗎?放心吧,不會滅國的。」

  不會滅國的……青軌說得如此簡單,讓她無力反駁,只能露出柔順的笑,「昨夜夢魘鏡也預示未來不會太糟。」

  夢魘鏡,唯有青龍巫女能夠駕馭,可以預示未來,映照現在。

  「既然夢魘鏡也這麼說,就不要過多祈禱了!祈禱太勞神,我可不想傳承的時候看到你一臉憔悴,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傳承……零落垂低頭,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苦笑。

  青龍傳承是確定繼承人的一個儀式。儀式中,繼承人要與巫女交換契約,向神明供奉兩人血液混合而成的酒,在天啟降臨的同時,確定新青龍的純血身份。歷代交換契約的巫女皆是青龍的意中人,所以傳承在某種角度上來說,就是新青龍的大婚。

  然而這一代的巫女大任卻落在了零落的身上——哥哥與妹妹的傳承,聽起來多少有點驚世駭俗。不過畢竟自她出生以來,為青龍國帶來的「驚奇」數不勝數,這一回也會很快的湮沒在人們健忘的記憶中吧?

  與眾不同——炫的只是那股新鮮勁,久了,自然被遺忘了。

  青軌拍拍妹妹的額頭,「不要想得太多,傳承結束後,你就可以過小公主一般輕鬆自在的日子了。」

  「嗯。」她露出天真無邪的小公主該有的期盼眼神。

  「等擊退玄武,我們就舉行儀式。」做哥哥的信誓旦旦,環住零落纖細的肩膀。

  做妹妹的愛嬌地靠上青軌的肩膀,疲倦的無聲歎息逸出粉嫩的唇瓣。

  血紅的夢魘—一非滅天,卻已回天乏術。

  傳承,只怕會成為夢中的臆想,被永遠的奢望下去。

  呵呵……原來天真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做哥哥的。

  白色獨角獸抬起冰涼的鼻頭,蹭蹭零落白皙的手背。她凝視著它烏黑的眼珠,綻開極為慘澹的笑容。

  血戰前的安靜,讓人通體冰涼,衷由心生——惡夢,即將來臨。

  體貼的哥哥只關心傳承和家人的心情,她該如何開口告訴他:國家危在旦夕,王座前將血流成河……罷了罷了,該來的始終會來的,沒有人能躲得掉……

  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兩人一馬,在花瓣飛舞中構成一幅絕美的圖畫,可惜旁邊無人欣賞,亦無人有心情欣賞。

  宮廷侍衛穿過迴廊,跪倒在庭院小徑盡頭,洪亮的嗓音響徹空曠的院落——

  「皇子,公主,王上召見。」

  青龍神殿。

  年邁的青龍君主拖著曳地的皇袍,在空曠的大殿裡來回踱步。

  巫女禱告時跪坐的蒲團,顏色陳舊的趴在地面上,彷彿一位身形佝僂的虔誠信徒。老君王繞過蒲團,站至夜之神弗洛藍神像面前。眼神柔和的黑暗之神高高矗立在大殿深處,慈悲而溫柔的俯視著塵世中萬千受暗色眷顧的生靈。

  凝視著守護神,老人心中的憂慮層層加厚,壓得他幾近窒息。

  新青龍的天兆遲遲沒有降臨,而原本充盈在他體內的力量正日益飛速消退,再過幾個月他會徹底失去青龍的神力,變回普通的傳承前的體質——享受長久的生命,而無其他超常的能力。

  現在他的神力早已不如從前,青軌亦無法在這一時半刻得到大啟,完成傳承的儀式。玄武王的進攻迫在眉睫,無力抵抗的青龍國命懸一線,老君王原本花白的頭髮一夜之間全數化成了銀白的雪。

  老龍王向黑暗之神伸出枯槁的手臂求救,「弗洛藍大人,請告訴我該怎麼辦……」

  回答他的,只有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和遠處隱隱傳來的號角聲。

  神,靜默著。

  青軌和零落相繼進入神殿,看到父親滄桑憔悴的背影時不約而同心中一悸——一

  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已然老去,而他們還懵懂無知沒有長大?致禮後,迎接他們的是青龍王苦澀而哀傷的目光。

  老龍王拉住自己的一雙兒女——左手是青龍繼承人青軌,右手是神之巫女零落。他們年輕漂亮的面容,讓老人的哀傷無止境地擴展開來。

  他們還這麼年輕,他們的面前卻已無路可走。

  無法容忍自己成為同等神祇階下囚的高貴自尊心,令老人作出了最為慘烈的決定。他用力握緊青軌和零落的肩膀,鏗鏘有力的聲音卻在不經意之間遺漏出深沉的悲傷。

  「不知為什麼這一任的天啟遲遲沒有出現,玄武的狼爪子已經伸到我們面前了!事態緊迫,我們沒有時間等待天啟的降臨,一味的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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