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該說是癡情,還是愚蠢呢?滄煌吞回歎息,「滄煌一定不負重托。」
玄武翼目光柔和遠遠凝視著樹屋緊閉的門扉,那裡面睡著他深愛的女子。若是自己近乎自虐的行徑可以消減上天施加在她身上的懲戒,那麼他願意日日經受狂風驟雨,深夜寒凍,只要她能在每個夜晚睡得香甜,他願意承受一切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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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後,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推開窗,只見那根人形木樁依然不屈不撓杵在院子中央,零落的頭險些撞上窗框。
「竟然沒有走掉呢。」她自言自語,打開樹屋的門。
小心蹭下樓梯的白色獨角獸飛快衝到玄武翼身邊,興高采烈的甩著長長的尾鬃,嗚嗚嘶叫。
「好久不見,小羅利。」玄武翼強打精神拍拍獨角獸的額頭。
羅利濕漉漉的鼻尖親暱地摩擦他的手背,卻因為忽然接觸透骨的涼意而噴嚏不斷。
玄武翼不停的發抖,那張俊美的臉孔覆蓋著鐵青與蒼白混合成的奇異顏色,虛弱至此,他仍是不肯示弱,死命硬撐著。
思及此,一股無名之火飆起,零落火冒三丈地走到他面前,惱怒地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棄?」
「跟我回去,或者讓我留下來。」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零落氣得紅通通的臉頰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他略略安心。
她挑高眉梢,啼笑皆非,「就算你站在這個化成石像,我也不會同意的。」
「那就讓我化成石像吧。」溫柔的流光溢出,玄武翼輕柔地說。
「隨便你!」賭氣地扭開頭,她抓住獨角獸螺旋狀的尖角,「羅利,我們走!」
「零落!」他揚聲喚她的名,隨即恢復低沉柔和的嗓音,「我做錯了嗎?」
話語如同銳利的長劍無情地刺入零落胸口,她仰起臉,紅潤與憤慨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痛楚與悲憫,「我們都錯了。」
「原來……」玄武翼慼然笑起,流竄在身體裡的寒流一瞬間貫穿心臟。多年來堆積的疲憊與心力憔悴被無限擴大,形成一張幽深的黑網,將他籠罩其中。
閉上眼,他直挺挺倒向地面。
玄蓮與雪蝶飛旋的死亡海。
「沒想到玄武翼竟然真的追來了。」黑暗中有個聲音感慨萬千。
「你早該知道他的固執。」弗洛藍的語氣中多了一份寂滅和沉重。「玄武翼是情癡,橫掃四方大陸只為了找尋青龍零落。」
那個聲音反倒輕輕笑起,「那又如何,結局早已注定。」
「有些時候,我這個夜之神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冷漠。」
「各司其職罷了,不必動情自然無情。」吐納間,蓮花搖曳生姿,「倘若真的愛上,即使夜之神也難逃劫數。」
字字句句宛如警告。
「不必擔心。」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弗洛藍是一如既往的溫吞。
「但願如此。」那個聲音卻憂心忡忡,「神懲,來臨了。」
第八章
這是玄武翼第二次來到荒蕪花園。
侍奉光皇的白虎與玄武沒有被賦予進入荒蕪花園的權利,同樣,夜之神手下的青龍與朱雀亦無法接近光皇的月之桂庭院。
如今,玄武翼能暢通無阻的進入荒蕪花園,完全是因為吸取了青龍神力所致。結合的瞬間,彼此的神力隨血脈和氣息相互融合,貫通身體。
擁有了光明與黑暗兩種特質的人,可以沒有任何顧忌的進入世界的每個地方,無論是光皇的廚房還是夜神的臥室,甚至連禁地死亡海都可以涉足。死亡海底埋藏著各界神祇的秘密,即使是光皇和夜神都不可輕易進入,更何況是四方神祇。
撥開身前怒放的白色梔子,玄武翼向花園深處走去。
「真是安靜啊……」歎息如風,怒放的花朵搖曳成浪,他停在花海中央環視四周——凝固不動的朗朗青天,肆意怒放的花海和其中那抹纖細的藍色背影。沒等他走到跟前,她已旋回身,衝他嫣然一笑。
花海絢爛的光芒霎時被掩蓋,天地間只餘下少女明媚的笑顏,玄武翼驀然睜大眼,「零落?」
「你來了。」彷彿早知他會來,沒有絲毫驚訝,,零落撫平裙褶站起身,「每次我都會到這裡坐坐,我想也許你也會來的。」
他伸手扶住她搖晃的身子,免得她不留神被長長的裙擺絆倒,「在等我嗎?」
她莞爾,頑皮地眨眼,「在夢裡可不可以說謊?」
長久以來一直籠罩在兩人之間的灰色陰霾終於被夢境驅散,玄武翼淪陷在零落孩子氣的笑容中,「當然可以。」
「只是寂寞,想找個人陪。」她踮起腳尖,將梔子花環戴在他頭上。
「說謊。」他淡笑,捏捏她粉嘟嘟的臉頰。
避開自己的臉頰使勁的揉,她笑得像只小狐狸,「說一輩子就會成真。」
他失去笑容,臉色凝重,「那麼喜歡騙我嗎?」
她賊兮兮地笑,捏住他的左頰用力扯,「臭脾氣玄武,一句話說錯就翻臉!」
即使臉型被扭成奇怪的形狀,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在笑,那是寵溺的笑容。「如果我的脾氣壞,早把整個世界翻過來了。」
「你以為你沒有麼?」愛嬌地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她合上眼,眼角洩漏幾分生澀的柔軟。
沒有風,花海很安靜。玄武翼擁著心愛的少女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夢就碎了。
「翼……」零落輕聲呼喚。
「嗯?」
她倚著他高大的身子,仰起臉。「你該走了。」
從玄武翼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有著類似籐蘿的花紋由零落衣領中延伸出來,攀上白皙的脖頸,「這是什麼?」他錯愕地問,手停在她的臉頰旁,籐蘿在白玉般的面龐上開出邪惡的紫色花朵。
「懲戒。」她的口氣很淡,彷彿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他倏然而驚,刺骨的涼浸入手指尖,迅速掠奪手臂的全部溫暖,「到底,到底是什麼樣的懲戒?」
「青龍和玄武的鬥爭。」猛然倒退出他的懷抱,她大力摟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肩膀,瞠大雙眸吼道:「快點離開這裡!快點醒過來,即使在夢裡也不安全!」
玄武翼疾步向前,被零落揮出的青色迷霧攔住腳步。青色的霧氣鋪天蓋地瀰漫在荒蕪花園中,他滿眼都是深深淺淺的藍,哪裡還有零落的影子!他四處亂撲,焦急大吼,「零落!你在哪裡?零落!」
「快點離開,不要讓我毀了你的精神!」
帶著哽咽的聲音遠遠傳來,遠得像在天的另一邊。
「我是不會丟下你自己走的!零落!」沒頭蒼蠅一般亂闖的玄武翼眥目嘶吼,然而無論轉多少次身,走出多遠,眼睛裡依然是青茫茫一片。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空檔,世界一次次陷入最初的沉寂,彷彿方纔的甜蜜與苦痛不過是場瞬間即逝的夢。
不知道走出了多遠,呼喚了多少聲,直到口乾舌燥再也發不出聲音,他終於停下疲憊不堪的腳步。周圍的青色迷霧逐漸消散,露出若隱若現的天空與花園,他靜靜地站著,凝視著不遠處葉瓣小小的花朵。他知道零落已經不在夢裡的任何地方了,她似乎特別偏愛用這種毅然決然的殘忍態度離開。
「巫女!巫女!」焦急的呼喚聲由凝滯的天頂輕飄飄蕩下來。
玄武翼仰起頭,瞪視瓦藍的天空,惡狠狠的目光彷彿要將天幕灼出兩個大窟窿。是滄煌!滄煌在呼喚零落,一聲連著一聲,卻一聲輕過一聲,不多時竟然完全消弭在空氣中了。
「滄煌!」玄武翼揚聲大喊。
世界一片沉靜,沒有任何回應。
「零落!」猛吸一口氣,他仰天咆哮。長長的尾音在荒蕪花園上空橫衝直撞,苦苦掙扎。
此時,夜之神弗洛藍的荒蕪花園像是一幅水彩靜麗,有著不可方物的美麗卻靈性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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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第一場雨來了以後,氣溫驟降,一天比一天冷了。
「再過幾天,我們不得不離開這裡了。」零落收起搭晾在灌木叢上的衣裳,望著陰沉的天空自言自語。
守在她身旁的獨角獸打出一個響鼻,圓鼓鼓的腮幫蹭蹭她的手臂。
她點點它的鼻尖,「羅利,我們需要溫暖的房間和爐火,不然冬天還沒到我們就先會凍死。」
來回摩擦她的手掌心,羅利對這個提議表示贊同。
可搬到哪裡去,怎麼搬便成了擺在她面前最大的難題。零落揉揉顰緊的眉頭,「真是難辦啊!」
羅利甩著長長的頸鬃,銜起盛滿水果的竹籃,遞向零落。
後者哀哀歎息,故意漠視它垂涎三尺的神情,「這麼貪嘴可不容易找到收養人哦!」
聞言,啪地一聲,竹籃重重捧上地面,水果攤撒一地,羅利受到極大的恐嚇般僵在當場。
零落只當沒看到,逕自返回山洞,「把水果收拾一下拿進來,中午吃水果粥。」
玄武翼從夢境中爬出來,睡眼惺忪間看見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洞口。長著獨角的小馬叼著水果籃子筆直衝進山洞,直直衝向自己,「羅利?」還來不及反應,一人一馬撞成一團,哎喲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