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賣珠花的小女孩驚訝地抬起頭,「大哥哥認識跳舞的姊姊嗎?」
「很熟。」說罷,他撥開圍觀的人群,大步走向舞台。
「難道她就是大哥哥的戀人嗎?」敏感的小女孩飛快地問,被年輕的戀人拉住了手臂。
玄武翼沒有說話,停在舞台正前方,台上的舞姬輕舞飛揚,美好得讓人窒息。
他微笑著凝視她,輕聲呼喚,「零落……」
呼喚的聲音很輕很輕,恍若纏綿耳語,但是零落聽見了,舞動的肢體戛然而止,凌厲的音樂化成風填滿他們之間的世界。
「終於找到你了。」玄武翼低喃著,笑起來。
零落怔怔地看著那張日思夜想的英俊面孔,忘了反應,直到他跳上舞台將自己擁入懷中。
「玄武王……」嘶啞的聲音喚著他的身份,企圖扯開過於親暱的距離。
他似乎沒有聽見,捋順她頰邊沾了汗水的凌亂髮絲,將薄藍色髮夾別在上面,「很漂亮。」
他真的找來了……零落忽然說不出任何話來。原來都是癡兒,他們一個都逃不掉。
「捉迷藏到此結束,跑了這麼遠,不會累嗎?」玄武翼柔聲問道。
「何必呢……」她低喃。
「找回自己丟失的心。」他笑得好像個孩子,將心愛的少女緊緊摟在懷裡。
停靠在他胸前,零落聽見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是那麼溫暖那麼安全,亦無比疼痛。
玄武翼俯下頭,輕柔地親吻戀人藍色的發,「零落,我們回家吧。」
回家?何處才是他們的容身之地?
深埋心底的疼痛一寸寸復甦,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無奈地搖搖頭,奮力掙脫他的懷抱,「我哪裡都不會去。」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她的遠離,「那就在這裡定居下來。」
「不要。」零落的聲音很低,卻鏗鏘有力。
「好不好?」他癡情眼睛裡是她冰冷如雪的面容。
「還不明白嗎?玄武王。」她緩慢地抬起頭,眼睛裡的雪變成了冰,「我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走,你還不明白嗎?」
「不明白。」他一徑微笑著。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請放了我。」高傲的青龍零落終於低下頭,哀聲請求。
玄武翼與躲在人群中的滄煌同時怔住。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不如乾脆做個了斷。神誡上寫得清清楚楚——四方神祇不可有任何身體與感情糾纏,違者必遭天譴。請不要再糾纏了,我只想安靜地生活,等待最終懲戒的降臨。」零落垂著頭,連聲音都失去了明亮的光澤。
苦澀的陰霾劃過玄武翼黑色的眼,「都是我造成的,請給我……」
「翼,」她猛然打斷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欲言又止,靜靜凝視著她略顯蒼白的面頰。他看到了她的身心疲憊,倦極的顏色,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我錯了嗎?」他喃喃地問。
零落沒有回答。
「大哥哥沒有錯!」台下傳出清亮的童音,賣髮飾的小女孩趴在舞台邊沿,「大哥哥很喜歡姊姊,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如果姊姊不要大哥哥,等我長大以後可以做大哥哥的新娘嗎?」
一陣讚賞的掌聲隨後而起,每張仰望的臉都帶著專注而投入的神采。
無論當事人多麼痛徹心肺,依然只是他人眼中一段或者精采或者乏味的故事。
零落感到一陣眩暈,冷冷地笑,「玄武王,你看全世界的人都視你若寶,你又何必苦苦糾纏我?」
玄武翼沉默著。
零落逕自說下去,笑聲淺淺,「那些可笑到不能再可笑的理由,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不要總像小孩子一樣,快點清醒過來吧,玄武王!」
「玄武王」三個字彷彿尖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捅進玄武翼的胸口,他比她更清楚什麼是國家什麼是百姓,只是,他早已棄置不顧,似乎全世界只剩下她,固執到荒唐的地步。
「那些都無所謂。」他乏力地說。
冰冷的笑氾濫成災,零落拖著長長的裙擺慢慢走下舞台,「真是讓人失望呢,請離我遠一點吧,玄武王。」
玄武翼便這樣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少女步下台階。
「這個還你。」零落頭也不回,冷漠的聲音拋過來。
一道清冽的白光擦過他的臉頰,咚地一聲釘入他身後的木製框架,整個舞台為之顫抖,懸掛在三面框架上的輕紗幔帳紛紛掉落,似雪如絮,眩花觀眾單純的眼睛。
落幕了,激烈如潮的掌聲迴盪在白虎森林中,久久不歇。
☆☆☆
這天夜裡,白虎森林迎來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傍晚時分,層層堆積的厚重陰雲成功抹去酡紅的夕陽,將整個天空變成了一塊沉悶的大石頭,不多時便淅瀝瀝飄下雨來。
細密密的秋雨溫柔而冰涼,打在臉上好像淚水,順著下顎點點掉落。零落倚靠著扶欄坐在樹屋外的木製樓梯上,任由細雨將自己淋濕。
滄煌拿著毛毯拾階而下,將她包在溫暖的毯子裡,「小心著涼。」
柔軟的小羊毛觸感讓零落柔了眼角,露出貓一般懶洋洋的表情,「潮濕的風很舒服。」
「感冒就麻煩了。」滄煌擔憂地說,擦乾她濕漉漉的長髮。
「生死由命。」她口氣冷淡,彷彿那是別人的事情。
一股莫名的憐惜瞬間將滄煌俘虜,他恨不能將少女纖細的肩膀緊緊摟在懷中,驅散環繞在她週身的寂靜,然而樹屋前出現的高大人影適時敲醒他險些陷入意亂情迷的腦袋。
「王……」
玄武翼未戴任何雨具,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樓梯下。
零落慵懶的身子迅速繃緊,表情亦失去了方纔的嬌憨,陰沉下來。
「王!」滄煌立刻褪下防雨外套,衝下樓梯。
「陰魂不散。」她吐出厭惡的話語。疲倦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她站起身返回房間,在玄武翼鑿鑿凝視的目光中,扣攏門扉。
「王。穿上吧!」遞上外套,忠心的侍衛長眼睛中滿滿都是心疼。
玄武翼揮臂推開,低沉的嗓音夾雜在沙沙的雨聲裡意外的惑人,「回去吧,不要連你都被討厭了。」
原來王什麼都明白。滄煌苦澀地點頭,「屬下明白。」
霏霏細雨一直落下,不休不眠滋潤萬物。由樓梯換到窗口,零落懶散的趴在窗沿上靜靜地看著窗外下停抖動的世界,一時間看得入神,她甚至懷疑自己睡著了,可惜即使是在夢境裡,那個男人依然固執地不肯消失,將一場美夢硬生生扭轉成讓人想要苦笑的惡夢。
「真是固執的傢伙。」零落頗為煩惱。正是這樣的性情才能席捲東西兩方大陸,在神冊上留下「驃騎王」的稱號,也正是這份死心眼讓自己飽受煎熬,無法解脫。
「太晚了,早點睡吧。」滄煌關上窗子,柔聲說。
她悻悻然起身,「滄煌,你該關心的是外面那個傻瓜,而不是我。」
他放下窗簾,輕輕搖頭,「你的身子弱,禁不起風吹。」
「小心被怨恨。」踢掉鞋子爬上床,她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撇撇嘴。
「王會明白的。」
零落毫無形象的打著呵欠,「叛徒能說出這種話未免太奇怪了!」
他坦露心跡,「巫女也是我的主子。」
她微微怔住,嘟囔,「主僕一樣死心眼。」
滄煌沉默地為她掖好被角,熄滅燈火。
房間裡很靜,屋外沙沙的落雨聲清晰入耳,輕風涼雨的合鳴讓人心神落寞。滄煌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床鋪間傳來輕淺平穩的呼吸聲,才夾著御寒的衣物和雨具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樹屋。
玄武翼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冰冷的雨水兜頭覆下,撲向他的頭頂、臉孔和領口,汲取足夠的體溫後由袖口、褲管蜿蜒流出,在地面匯合成小溪流。暗黑的夜色裡,這位英勇的王者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孱弱,彷彿連小孩子都可以單手將他擊斃。
「王……」舉著雨傘慌張奔來的侍衛長愕然,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抹去臉上的雨水,他問道:「她睡得還好嗎?」
「難得沒有失眠,睡得很沉。」連忙遞過雨傘,滄煌低頭稟告。
玄武翼安心的笑了,「那就好。」
「王,進屋避避吧,雨越來越大了。」
「回去休息吧。」他忽然說。
滄煌抖開外套,披在自己主子肩膀上,「巫女已經睡著了,天亮前不會醒過來,王不要擔心……」
「我命令你回去!」他低咆。
「王!」滄煌皎緊牙關,生平第一次提出異議。剛才手指下那具戰慄的身體讓他心痛如絞啊!
玄武翼壓低聲音同時也放低姿態,托付道:「現在能保護她的,只有你。」
「王,你又何必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痛心疾首的侍衛長實在無法釋懷。
「任意糟蹋身體確實是愚蠢的行為。但是這一次不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痛苦中煎熬,如果可以,我想與她一起承擔神的怒火。」玄武翼輕緩地說著,唇角綻開淡淡的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