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海一般深藍色長髮的少女抱著裝滿乾淨衣物的竹籃站在陽光下,微微仰起頭,淡色的陽光掛上她捲翹的長睫毛,在眨眼的一瞬間掉入海藍色的眼眸中,宛如一顆小小的星子緩緩沉入海中央,溫潤的精芒流光四溢。
風從森林裡刮過來,拂動少女垂在肩頭的發,海浪蕩漾出閃亮的旖旎。乳白色的裙擺糾纏著風,俏生生的身姿嫵媚地舞蹈。
三個月前,父皇——現任青龍國王派護衛隊將她送到這座森林裡。口中說要她來此修練的父親,眼睛絕對不會騙人——他是為了全族和哥哥才不得不送她走的。
四方神祇在王位繼承上都有著嚴格統一的規定——非嫡長純血統的孩子不可繼承神之名,否則就是玷污神靈,結界的守護力會因此而減弱,來自死亡之海的妖魔就會趁虛潛入破壞這片富饒和平的土地。
做為肩負和平安寧的神祇,自然不可掉以輕心。雖然曾經出現過不少企圖顛覆正統神權的野心家,幸好至今仍未有人得逞,四方大陸一片和平安寧。然而,一直安穩無恙的血統傳承,偏偏到了她這一代出現問題。
十四年前,青龍星出現在中天的時候,東方青龍的皇后誕下一子,名為「青軌」。下一刻,隨之而來的並非是舉國歡慶,而是她——一個有著水嫩肌膚海藍色眼睛的女嬰。她是青軌的妹妹,青龍國嫡長女兒。
青龍皇室誕生雙胞胎史無前例,父親揮袖而走,母親垂淚為她取名——零落。
注定飄零殘落的命運,她是花一般的女孩,卻是不被祝福的生命。因為她的出生,整個青龍國籠罩在欷吁哀歎的淒風慘雨中。神祇一分為二本就已是極為駭然的事情,更何況兩個嬰孩互為異性,無法結合注定了血統的分裂。
在零落童年的記憶裡,父親從來沒有抱過自己,也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笑容。即使她努力讓自己變得乖巧而優秀,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曾投來憐惜的一瞥,只有母親會偶爾在深夜來到她的寢室,抱著她失聲痛哭。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到十年後才稍有好轉。
十歲的零落已如初綻的梨花,嬌俏動人。第一次參加生日宴會的她,在護國祭師的一句「國女無絲毫靈力潛質。」後第一次得到了父親的微笑,和母親感激涕零的擁抱。
血脈外洩的危機解除了,一直站在青龍王座旁的皇子青軌得到允許走下來,牽住小小女孩的手。
他喚她,「妹妹。」
那是一個帶著英氣的清秀少年,對她露出呵護備至的笑容。
一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讓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和自己不同的屬於男子的——濃黑的眉,細長的眼,挺直的鼻,薄溥的唇。她用手指一一撫過。
「哥哥。」零落情不自禁的回應。
青軌釋然笑起,一把將小巧的女孩抱在懷裡,換來她一陣驚喜的尖叫。
青龍國的歡慶盛典雖然足足延遲了十年,但終還是來到了。
至今零落仍清楚地記得那一夜,自己緊緊抓著兄長溫暖的手站在無垠的夜空下面,看煙花肆意輝煌盛開時的那種喜悅心情。
那一日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了四年多。
三個月前祭師一句預言幾乎炸翻整個皇宮,他態度嚴肅目光淒厲地說:「玄武國即將血流成河,此次變故與皇女有莫大的關聯。」
臉色慘白的青龍王忙不迭將女兒打包,丟到這座與白虎同臨界的森林裡,美其名日:修練守護靈力,實際上不過是怕她帶來災難禍及國家。雖然父親的決定全是為了國家考慮,但是她甚至連玄武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被丟出來,仔細想來難免心情黯淡。幽然地歎口氣,陽光擦過臉頰掉落到草地上,零落揉了揉濕潤的眼角。
這樣軟弱的自己,真是有負如此高照的艷陽。
身側低頭吃草的小小獨角獸揚起修長的頸,彷彿能感知到主人的悲傷,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腕。
「羅利不必擔心,我沒關係的。」安撫地拍拍它小巧的鼻子,零落彎腰放下手中的竹籃,伸手探到頸處將身後瀑樣的藍色流泉輕輕挽就,於鬢處打出一個小巧的結,用乳白色緞帶繫起。
收拾妥當,她拉起籃子中的衣裳抖開,搭在繫於樹和樹之間的竹竿上。
有頑皮的小鳥落上竹竿,在才剛洗好的衣服上面留下一個個小爪印,零落伸手驅趕,「不要踩髒了!」
它們喳喳地叫著跳上她的頭頂肩膀,胡鬧起來。
「你們……」她板起面孔。
它們笑起來,叫著「青龍青龍……」
「那是我哥哥,不要胡說!」上天雖沒賦予她屬於青龍的巨大力量,卻賜予了她與各種動物交談和療傷的能力。
「青龍青龍……」
它們的吵鬧令一向安靜的獨角獸仰起頭,如水般溫柔的眼睛脈脈發光。
零落乾脆擦腰站立,裝出一臉兇惡。「再胡說八道,我就點火準備晚上吃烤小鳥了!」
結果它們笑得更大聲。「青龍生氣了!青龍生氣了!」
「喂,你們不要再搗亂了,弄髒了我又要重新去洗!」
「嫁禍於人!」
「你們!」她瞪起海藍色的眼珠,鳥兒們頑劣的大笑一哄而散。她抽回晾在竹竿上的衣物,上面佈滿了鳥兒細細的爪印,看來勢必要重新洗了。
零落再次咳聲歎氣,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何況三天前從河裡拎來的那個少年到現在都沒有甦醒的跡象,等會兒要去森林裡採摘療傷的草,她可要打起精神來才好……
雖然她只是下任青龍的附屬品,在族內和廢物沒什麼兩樣,但是至少現在她可以幫助他,還能為他做點事情……
至少啊……這樣就好了……
☆☆☆
一夢,任生平。
如果可以,他想徹底拋棄那個滿眼殷紅的世界,和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如果可以……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羅利……這個不是給你吃的,快放開……羅利!乖……」那個牙牙的聲音從解釋到乞求,上揚的尾音刮起撒嬌的意味,將小少女特有的甜膩揮灑到淋漓盡致。
他聽到了,忍不住皺起眉頭。陽光正跟隨那個輕快的聲音,一併打映在少年傷痕纍纍的臉上。溫吞的暖洋洋拂過眼瞼、鼻樑、嘴唇,甚至浸透到夢裡,在無盡的血色中摻進夢幻的色彩。
「羅利……你還給我……」
腳步聲急促而紛逐,少女的童音幾乎就迴盪在頭頂上方。
翼掙開了眼睛,看見浮游的灰塵在陽光中飄蕩,那麼悠閒肆意,宛如窗外那個活潑的身影。他支起身體,胸口的痛楚令他濃眉緊皺。低頭看去,被匕首戳開的地方包裹著乾淨的白布,半絲血跡也沒有,可見自己曾經被多麼細心體貼地照顧著。那種深度刺傷,現在卻只剩下輕微的痛感,翼可以肯定是有人趁自己昏迷的時候使用了夜之神祇專屬的愈傷法術,傷口才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迅速恢復。只是施術者手法生澀笨拙,一看便知年紀尚輕沒受過專門的教育和引導。
沒經過訓練就可將法力施展到這種程度,若是精心栽培不知會發展到何等地步,真的是潛力無限。翼苦笑著搖頭,摀住輕微眩暈的眼,悲痛自己耗盡心力,如今孱弱的他神力盡失。
「你醒了?」那個一直迴盪在夢境中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少女正站在門旁邊,一雙海藍色的眼睛清澈透明。那是一個宛如由陽光和海水編織而成的精靈,粉白的肌膚,海藍色的發和眼,柔軟的身形包裡在軟衫薄紗中,纖巧可愛。
他冷冷地凝視著她。
「你昏迷了三天,餓不餓?想吃點什麼?」她翩翩走來,在床邊停下腳步,雙手扶膝放低身子。
翼發現少女在露出一個非常可愛的皺鼻子表情後,水靈的大眼繞著他的臉孔巡視了幾圈。
「初次見面,我是零落。你叫什麼名字?」
他依然沉默,半個字都不肯施捨。
零落大眼一轉,狡黠的笑容浮上,「你覺得小白和水兒哪個更適合你?」
「翼。」他丟下一個單音,合上雙眼不想再糾纏。
目的達到,她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翼,想吃什麼?我去做,但是不准挑食。」根本不等他回答,她人已到了門口。「我做水果沙拉給你吃吧,再來點米粥好嗎?」
一會兒後,院子裡面傳來女孩精力充沛的喊叫聲,「羅利,你這匹調皮的小馬,幫我把裝水果的籃子叼過來。一會我們要吃水果沙拉……」
翼緩慢地勾起唇。
「羅利,不准偷吃蘋果!喂喂,你這只不聽話的獨角獸!」少女牙牙的說話聲遠遠傳過來,一切宛如仍在夢中。
可惜這種充滿了小孩子奶香味的夢境,只能讓他想冷笑。
☆☆☆
安穩的黑暗中,有著什麼滑過臉龐,用手撥開,摸到毛茸茸的毛皮,人就醒了。眼睛對上一雙大得出奇的圓溜溜的眼後,迎接他的是獨角獸一個鼻水充沛的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