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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五月

  第七章

  又近深秋。明媚的陽光帶來清爽的風,在樹木深綠色的枝橙間穿梭,掠走鳥兒脆亮的歌聲,飄得很遠。

  零落推開木窗,讓風湧進屋子,停下打掃的工作,她瞇著眼環視窗外。時間在白虎森林裡放慢腳步,慢到彷彿停滯不前,無論是一碧萬頃的藍天,還是濃密蔥鬱的樹木,就算是鳥兒婉轉的歌聲,似乎永遠都不會改變。近乎凝固的世界模糊了時間概念,她早巳不記得回到這裡有多少日子,然而,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一隻鵝黃色的鳥兒落在零落右手邊的窗欄上,歪著小腦袋思考了會後跳上她白皙的指尖,零落淡笑親吻它同樣嫩色的尖嘴,於是樹屋下傳來獨角獸嫉妒的響鼻。

  這樣的小生靈遠比人類更單純無瑕,更加貼心。

  笑意由淡轉濃,她抖手放飛小鳥,提起木桌上的水果籃。該出發了!

  推開樹屋的門,有著海藍色長髮的少女沿白樺木的樓梯走下,樓梯口,白色的獨角獸揚著脖頸等待著。

  拿捏好距離,盯準目標,長脖子出擊!門牙扣準籃子最外側的蘋果的同時,一記粉拳正中腦門,嬌斥接著落下——

  「羅利,你這只壞心眼的獨角獸!」

  有得吃就好,壞心眼就壞心眼,它才不在乎咧!嗚嗚暗笑,羅利叼住蘋果轉身逃走。

  零落抱著水果籃子望天翻白眼,「今天午飯只准你吃一顆蘋果!」

  獨角獸毫不理會她的怒氣,甩著尾巴很認真的啃食戰利品。

  刀子嘴豆腐心的主人,它太瞭解了!

  正當羅利吃得萬分得意,鵝黃色的小鳥由半空中激射而下,鳥喙宛如利箭咚地敲上它寬闊的額頭,獨角獸疼得一個機伶跳起來,顧不得啃到一半的蘋果揚開長長的鬃毛追殺挑釁者。鳥兒忽高忽低地飛,馬兒繞著圈子追,一鳥一馬在開闊的空地上展開童趣盎然的追捕遊戲。

  零落站在陽光下,凝視著它們玩耍的身影,漾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弧。

  她竟然像個老太婆一樣忍不住想感慨生命的美好呢……

  「喲,羅利今天又做了什麼?」提著野味從森林裡走出來,滄煌笑著問。饞嘴的獨角獸每次都要偷些水果解饞,連他都習以為常了。

  「一個蘋果。」零落回答。

  看看地面上啃剩的水果,他嫉惡如仇地點頭肯定,「是該好好教訓一下。」

  此話甫出,樹冠中呼啦啦飛出成群鳥兒,網兜一般將獨角獸瞬間埋沒。

  直到鳥堆傳出小馬痛苦的呻吟聲,滄煌才如夢初醒地感歎,「真是誇張……」

  零落噗哧笑出聲,笑紋同時爬上滄煌的眼角,兩個人在獨角獸可憐兮兮的注視下笑成一團。自尊心受傷的羅利猛然跳出鳥群,朝他們的方向衝去,螺旋型的獨角直逼零落手中的水果籃子,尖角成功刺中蘋果的同時被緊緊抓牢。

  「狡猾的傢伙,被我料中了。」零落尖聲斥責。

  羅利使勁甩頭,甩不開少女的掌握卻甩丟了得來不易的蘋果,大大的眼眸中當即浮現委屈的淚水。

  重重敲它額頭,她啼笑皆非的道:「裝嫩,快點變回原形,我們要去市集。」

  羅利回應一記白眼,理都不理她。

  「這麼有性格,是當獵犬的好材料。」滄煌低聲說道。

  高傲的獨角獸依然堅持漠視。

  一塊香甜的蘋果喂到嘴裡,零落輕柔地拍拍它的頸側,「貪嘴的傢伙,滿意了嗎?」

  羅利抖擻精神,心滿意足地揚起頭顱,空氣中浮現無數白亮的光點逐漸向它彙集。光點源源不斷由四面八方湧來,將它包裹成繭狀,當這個大大的繭子厚實到完全看不見馬體的時候,轟地一聲炸開,奪目的乳白色光芒中心站立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額頭呈螺旋狀細長的獨角閃耀著金色光芒,柔順的頸鬃與尾巴宛如乳色小瀑布一直垂到地面。

  做為守護神獸,在青龍誕生之時覺醒,恢復原本的型態。不過個頭大吃得多,沒有享受蘋果的好福利,羅利寧可維持嬌小的形態,易於撒嬌要賴,因此時常被取笑是在「裝嫩」。

  「這樣才乖。」滄煌大力拍拍馬屁股。

  羅利用甩尾巴,不屑與之鬥氣。它可是高貴的獨角獸!

  抱起零落放到馬背上,滄煌再次摧殘它圓圓的臀部,「出發!」

  回擊他的,是記尾巴抽。

  「你這傢伙!」抓住它的頸鬃做為韁繩,零落無可奈何地說:「小心他會把你拉出去賣掉!」

  身後佇立的是他們安身的家,一幢棲息在千年古木懷抱中的木屋。許多天前當零落與滄煌重返白虎森林,發現從前的木屋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兩人不得不選擇廢棄的驛站暫時安身,一住多日,懶得再搬便停留下來,日子過得倒也寧靜安詳,偶爾去市集湊湊熱鬧,採購一些日用品。今天就是要去趕集。

  摘來大把的野花送給零落,看她巧手編成花環戴在羅利頭上,滄煌憂心沖忡地凝視她日益消瘦蒼白的面容,「又快到滿月了。」

  滿月時,裁判時。

  零落刻意忽略胸口竄起隱隱的疼痛,微笑著安慰,「沒問題的,不要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搔搔頭,滄煌轉過頭低聲嘟囔。

  咬緊牙關才能勉強抑制身體裡逐漸洶湧的痛楚,淡淡的笑意浮上零落嬌美的容顏,「一個月才一次的大型市集,不可以錯過。」

  上一次趕集是許多年之前,和那個人。

  記憶竟然如此清晰,彷彿就在昨天,真是不可思議。

  清風拂面,臉頰上涼爽的觸感與身體火辣辣的疼痛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唯有笑得更加燦爛。同樣是扭曲,這種扭曲比較賞心悅目!「好想跳舞啊,上一次跳舞的情景還記得非常清楚呢!」

  雖然滿腹疑慮,但是多年的軍旅生涯讓滄煌選擇了沉默。

  零落陷入美好的回憶,笑意盈盈的,「那時候每個月我都要去參加,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還有美輪美奐的舞蹈。凰鳥每個月都會來,她是白虎森林居民心中的女神。她的舞蹈華麗不失英氣,我總是極力想要模仿,每次跳開場的時候都緊張得小腿抽筋……那些舞步,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呢……」

  腥甜的液體湧上喉間,她摀住唇硬生生吞回,已經無力再笑了。

  英姿颯爽的凰鳥,蜷在男人手臂中嬌小的凰鳥,滿目瘡痍的翼,痛苦嘶吼的翼,她都好想再見上一面……

  好想……「好想跳舞啊……」

  低喃宛如歎息消散在空氣中。滄煌慌然回首,有著海藍色長髮的少女已由馬背上摔下,唇角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撕碎秋的豐美與靜謐,蒼涼被無限止的擴大再擴大。

  「巫女!」滄煌驚懼的大叫聲迴盪在茂密的白虎森林中。

  每一次陷入昏迷零落都會來到守護之神的荒蕪花園,隨著來訪頻率的快速增加.她對這座花園已經非常熟悉了。

  失去了主神弗洛藍、朱雀紼炎,連獨角獸之王瑪雅都不在,金盞花和白梔子,還有搖晃著茸茸小腦袋的蒲公英,如今都顯得格外寂寞。

  「真的都離開了嗎?」拖著長長的裙擺走了一圈,零落回到花園大門口。只有站在這裡才能看清庭院深處那堵由若干顏色各異的植物編織成的四神圖騰。

  揀一塊光潔的石頭坐下,零落遠遠眺望圖騰。

  糾纏不清的青龍和玄武、孤單的白虎、體色偏於枯萎的朱雀——是否一切早已注定?和翼的劫數清楚的寫在圖騰壁上,只是自己從未注意過。

  神誡上明白的寫著——四方神祇不可相戀,結合,違者天懲。

  或許被送往白虎森林修練的她揀到受傷的翼,便是命運的開端,不停的相互糾纏,即使本能的想要逃離亦會被牽扯回來,落至今天的地步。

  弗洛藍說:天機不可洩漏,一切要靠你自己發覺。

  覺醒在玄武懷抱中的一刻,她終於明白——劫數難逃。

  劫數難逃,她仍是逃了,帶著痛楚的懲罰遠遠地逃了。

  「零落,零落……」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一聲聲一句句,直達心底。

  「翼……」零落錯愕地仰起臉,第一次他的呼喚如此接近,好似就在耳畔。眼前的空氣漾起漣漪,形成鏡面,鏡中滿面憔悴的玄武翼牽著馬走進森林。

  終於還是找來了。收回與身體融為一體的夢魘鏡,零落輕輕歎息。

  癡心,或許是上天賜予人類最殘忍的懲戒。

  夢境結束,零落睜開眼發現自己頭枕獨角獸的肚子,躺在路邊草叢中。天空呈現暗黑色,她眨眨眼,聽著耳邊火焰滋滋的燃燒聲莫名笑起。

  多麼溫暖的聲音,知道自己還活著,禁不住感恩——感謝上蒼!

  見她醒來,滄煌捧著木碗走過來,「餓了吧,先喝點粥,野雞還要等一會兒。」

  靠在獨角獸身上,零落苦澀地垂下眼臉,「小心餵飽了我,反倒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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