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入沉默,再開口時黑眸漾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我娘不喜歡我。我出生後家道就開始中落,爹爹又病了,親戚們都說我美得不祥,注定是紅顏禍水,要我娘送走我。雖然後來母親是不得已才賣掉我,但她心裡著實不喜歡我。」她想起母親冰冷的問候、刻意的忽視,傷痛的全身顫抖。
「即使我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光也會讓我覺得她對我這個女兒是視而不見,我永遠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我雖然憎恨她的冷漠,但是我知道這是因為我愛她。可是對她而言,我的美麗是一種她不想要的詛咒,她令我痛恨自己。」
秦少揚靜靜的摩挲著她的背,知道她渴望母親的愛,永遠無法跨越缺乏的遺憾。他心中有股難忍的怒氣,怪罪她娘不該把生命中的困境,全歸咎到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身上。天知道斌兒是如何熬過來的?
強忍住的淚水決了堤,司徒斌兒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懷中,靜默無聲的掉著淚,發洩出鬱積多年的哀傷。這是秦少揚第二次看見她哭泣。
他沒有開口,知道她需要一些時間來平復內心的傷痛,而他能給她的安慰實在不多,只能緊摟住無助的她,痛恨極了自己的無力感。
他寬闊的懷抱帶有撫慰的力量,過了許久,司徒斌兒收住了眼淚,感覺堅強些了才害羞的抬起頭,對他綻出一個帶淚的微笑,對自己的哭泣感到不好意思,也感謝他沉默的容忍和無聲的安慰。
秦少揚輕輕的在她的眼皮上一吻,嘗到她鹹鹹的淚水。「我愛你。」
司徒斌兒迷惑的猜想他是不是在安慰她,但是他語氣堅定、表情認真,她幾乎要相信他了。
「謝謝你。」她笨拙的說道,這是她僅能想到的一句話。
歎了口氣,秦少揚只是默默的擁緊她。
但他仔細查看她的改變。以前她的眼中儘是淡漠,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引起她對生命的熱情,她的心一直是疏離淡漠的緊緊封閉著,阻擋任何意圖傷害她的人,她一直是情感飄零的活著。他猜這或許和她身處擁月樓有關,因為看多了虛假的情意,封閉的心更加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
然而現在她眼中的神色難以捉摸,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他突然瞭解在她心中肆虐的感情風暴,知道她還需要時間,與內在根深柢固的懷疑、恐懼做一番掙扎,才會把心交給他。
而他一向是個堅持的人,必要時,也會是個最有耐心的人。他知道他願意等下去,總有一天,她會承認愛他。
第九章
陽光照在廣闊的牧野上,一名高大的男子堅定的控制住蠢動不安的馬匹,一面低聲的教導馬上的騎者。
「斌兒,韁繩不要拉那麼緊,馬會無法前進。」她小小的手抓緊了韁繩,勒得馬兒不安的噴著氣。
司徒斌兒聽話的放鬆了手上的韁繩,胯下的馬微微起步,手上沒有了憑依的東西,她的身子一滑,在驚呼聲中掉下馬去。
秦少揚在半空中撈起她,又讓她安坐回馬背上。
他的黑馬對司徒斌兒來說太危險,也性烈的不適合初學者,所以他特別挑了一匹溫馴的牝馬給她,誰知馬兒察覺了司徒斌兒的緊張,和她一樣的躁動不安。
「我不知道要說是誰的錯。」他好笑的看著司徒斌兒,她和馬兒一樣不安的動來動去。「放輕鬆些,馬是很敏感的動物,它會察覺騎者的緊張,你不要給自己壓力。」他輕聲勸哄著。
「或許你可以叫牧場上的人來教我,就不用陪我了。」她很不好意思的建議道。
自從他們回返低雲牧場後,每天都有使者輕騎往來牧場和凌雲山莊之間,傳遞文件給秦少揚批閱,他畢竟無法拋下「凌雲」的正事太久。
司徒斌兒怕浪費了他過多的時間,害他無法辦正事。
「沒關係的,」他看起來比她優閒。「我盯著你,才不會時時刻刻的擔心你不知在哪裡跌斷了脖子。」
當她又掉下馬時,司徒斌兒自我厭惡的皺眉。「我不知道騎馬這麼困難。」
他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模樣,「你還沒有抓到訣竅,不要灰心。」
秦少揚躍上馬去,穩定的扶住她,伸手接過她手上的韁繩。他策馬輕跑,引導司徒斌兒熟悉騎馬的律動感後,再逐步的釋出對馬的控制力,交回她手中。當她可以勉強安坐在馬匹上,讓牝馬繞著大宅跑一圈時,司徒斌兒高興的歡呼起來。
秦少揚寵愛的在她唇上一吻,讚賞的說:「聰明的姑娘,學得真快,果然不愧是我的斌兒。」
她以微笑回應他的讚美。
當她的騎術進步後,秦少揚偶爾會放手讓她一個人縱馬遠行,不過每每都千交代萬叮嚀的要她小心,讓她聽得耳朵幾乎起繭。面對他無所不在的保護欲,司徒斌兒好笑之餘也很感動,她已經逐漸習慣他的呵護憐惜了。
眼看從凌雲山莊傳遞的公文越來越多時,司徒斌兒要求秦少揚讓她跟著牧場的人去放牧,她不喜歡無所事事的在牧場上遊蕩,他仔細考量許久才答應。
依照他的個性,他習慣將所愛的人納在保護的羽翼下,遠離危險;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要盡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霸道,拘束住了司徒斌兒。而且他因為要處理公事,無法時時陪著她,心裡也怕她悶壞了。
蘭姨先派一個人帶領她幾天,讓她知道在逐漸枯黃的草原中何處還有青草地。秦少揚剛開始還不放心的陪著她,直到文件堆積如山,讓他無法再漠視了才停止。
放牧對司徒斌兒是新鮮的,每當朝陽撥開草原上的夜霧,牧人們分批趕著馬群、羊群踏過露珠,走向青草豐盛之處,司徒斌兒也一個人趕著羊群到草原的遠方。
在這人跡罕至的秋日荒野裡,只有河岸邊仍盛開著無數的野芍葯、桔梗花,司徒斌兒通常會放馬緩行,直到了飲馬的小河邊,雪白的羊群四散嚼食青草,牧羊犬便自動看管羊群。這時她就會抽出木簫,悠哉地吹奏起來。
她開始放牧時,秦少揚就請一個牧人幫她做了一隻木簫,以後她在原野放牧,常常在馬上吹著簫,羊群聽慣了,簫聲到哪裡,它們就都乖乖的跟在後頭。
這天秦少揚拋下了公事尋她,也是隨著簫聲而來。
厚軟的青草掩住了黑馬的蹄聲,他悄沒聲息的接近並未發現他的司徒斌兒,但是牧羊犬看到了他,跑過去親熱的搖著尾巴吠叫,洩漏了他的行蹤。
司徒斌兒停下簫聲,微微一笑,看著緩行而來的高大黑馬,馬背上是她英俊的愛人。獨來獨往的放牧是孤單的,所以她看到他倒是很高興。
「我不知道我有招來迷途羔羊的本事呢。」她調皮的說。
「你太小看自己了,你足以誘惑不情願的靈魂。」秦少揚輕笑的下了馬,給她一個火熱的見面吻。
「你是那個不情願的受害者嗎?」她誘惑的直往他懷裡磨蹭。
「不是,」他接受她嬉戲般的親暱,溫暖的氣息吹拂她的髮梢。「我心甘情願受你誘惑。」
「你這麼說真令我驚訝,好像是我引誘你墮落似的。」她嬌嗔的微微抱怨,喜歡他注視她的感覺,好像他對她十分癡迷。
第一次,她慶幸自己是美麗的,可以留住他依戀溫柔的目光。
「多疑的姑娘。」他笑道。
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木簫,收住了笑,疑問的揚眉,「我不知道你吹簫這樣出色。」
「當然,」司徒斌兒回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不禁莞爾。「這是經過多年的練習,你以前就稱讚過我了。」她淘氣的笑著。
「我當時以為你是徒負盛名而已。」他深思的回想著。「畢竟你美得可以輕易的使任何男人失魂,他們根本不會在意你的音律是如何的荒腔走板。」他第一次說出對她容貌的讚美。
「可是你好像滿欣賞的?」她嘲笑的揚起眉。
「應該說我忙著讚歎你的美貌,壓根沒注意到你的簫音傳腦。」他笑著緊摟她,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心中的騷動,那情感以持續堅定的速度在他心中滋長。他愛她。
「你不像是會為女子癡迷的人,」她深思的說,「也冷靜的不像是會墜入情網的人。」
「我愛上你這麼令你難以接受嗎?斌兒。」他睿智的打量她,「你在擔心什麼?」
她掩飾自己的不安,微笑道:「現在是你太多疑了。」
他們坐在河邊的樹蔭下,司徒斌兒按簫吹奏,簫聲明亮、清雅悅耳,卻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愁,她越吹越是蕩氣迴腸,彷彿音律中也融入她不安、無助的情感。
「夠了。」秦少揚打斷她,伸手拉她入懷,平靜的問道:「願意和我說你的困擾嗎?」
她並不驚訝他會這麼問,他一向有看透她的本事。
「沒什麼的。」她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