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琬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為他感到可憐。「多悲哀你錯過了多少個好女人。」
他楞住了,久久才附和,「是該悲哀沒錯。我有一個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太太,但我卻不愛她。」
「哦,你不愛你太大?」那琬琬不怎麼感興趣地問。
「她也不愛我。當初碰在一塊兒是因為我們之中一個貪財,另一個好色、各取所需。」
那琬琬聽了點一下頭。
他繼續對她倒垃圾,「她最近碰上一個年輕小伙子。跟我鬧離婚,但我不答應。」
「我們家鄉有一句古諺,天涯何處無芳草。」那琬琬掃了他一圈,忍不住多嘴一句,「你既然不愛你夫人,為什麼還硬要綁著她?」
男人好笑地看著她,「當然是為了錢啊!你不知道在這裡養個下堂妻是多昂貴的一件事,投資報酬率不到千分之一。」
他剛才還大方地要送她這個陌生人十萬塊哩,現在反而變小氣了。那琬琬瞄了他一眼,「你確定不是因為嫉妒?」
「我又不愛她,為什麼要嫉妒?」他好笑地反問她。
「嫉妒她比你先找到愛情,你卻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了。」
他看著她,原本和藹的臉色變得索然無味,語調也放淡了。「聽我一句話,美麗的女人最好還是不要太聰明,因為會破壞男人的想像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獨自安靜地看份報紙。」他下完逐客令還從口袋裡掏出支票,遞給她,「這是十萬元的酬勞,請收下。」
那琬琬也不動氣,知道自己搔中他的癢處,照他的要求收下他的支票,起身扭著高跟鞋往公寓的會客大廳走去。
當她看見由侄兒相伴的老父拄著一根枴杖,嚴肅地穩坐在中庭的沙發椅上時,胃忍不住打結。她能想像父親見到她,除了訝異五秒鐘外,一定會出言責難她活了快半百了,竟然連歸宿都找不到。那琬琬內疚二十多年來沒為女兒盡過心力,就這麼一回,她不能再躲避父親的權威,於是從皮包裡取出錄音設備,毅然走向父親。
她先發制人,「爸,這裡是公眾場合,我們上樓後再談。」
「阿綾人呢?」那元鴻跟在女兒身後,冷冷地問。
「在我住的飯店裡,很安全。」
「只要跟你扯上邊,哪裡都不安全。」跟女兒久久不見,那元鴻仍是固執地不給女兒好臉色看,隨女兒上電梯後,詢問一句,「你還是不打算找個男人嫁嗎?」
「爸,拜託,別跟找提這個。」那琬琬停在齊放的公寓前找鑰匙,想起自己竟粗心地將鑰匙遺忘在筆記本裡,她懊惱地回身要道歉,沒想到一個銀髮洋人頭竟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自父親和侄兒的身後冒出,害她差點叫出聲。
那個洋人臉上掛著魅力十足的笑,說:「親愛的,不是提醒過你,我的公寓在頂樓嗎?你怎麼聽聽就忘了?」
他說的還是中文呢!雖然談不上字正腔圓,但足以讓那元鴻回頭問:「你是誰啊?中文講得不錯。」
「謝謝。」對方主動伸出於,慇勤地握住那元鴻,自我介紹。「我是拉斐爾‧狄米奇尼,齊放的老闆,也是『彎彎』的男朋友。你一定奇怪彎彎會看上我,千萬別怪她,那是因為我們意大利人都有馬可波羅情結,自從跟中國人有緣,碰上後很有親切感。」
狄米奇尼的拍馬屁功是世界一流的,對任何國籍人士都適用。
「真是這樣嗎?」那元鴻問。
「當然是,沒有你們中國人的餃子、麵條和烙餅,意大利人也翻不出新花樣,早在五百年前就要被餓死了。」說完兩手將他們扶進電梯。
那琬琬兩眼圓睜地盯著他瞧,不是不信有人撒謊不打草稿,而是不相信他竟誇張到能用中文擬稿。
狄米奇尼瞧見她一臉吃驚的模樣,很快地以法語輕聲跟她解釋,「你忘了鑰匙,齊放和那綾打電話給我,請我幫你解圍。」
「所以你在大門口時,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笑而不答,表示同意,手朝電梯外擺了擺,請大伙光臨他的寒舍。
那琬琬踏進他的豪華寓所後,礙於父親和懂英文的侄兒在場,不便擺出凶相,只得用法語表達意思,「幫個忙,我的中文名字是「琬琬」,不是「彎彎」,謂你發音正確一點。請問你的廚房在哪裡?」
他似乎很欣賞她惱怒的模樣,不急著為她指引,先招來僕人伺候客人後,才回身抿嘴忍住笑意,領她入廚房,「抱歉,因為時間緊迫,電話收訊不良,再加上齊放連珠炮似的解釋,有些專有名詞聽不太清楚。」
「謝謝你替我解圍,我想我能應付我父親,請你暫迴避一下,最好避到樓下去看你的報紙。」
狄米奇尼不同意,「我想你會需要我。畢竟我認識齊放比你久,又是他的老闆,說服力比你強。」
「對不起,這是家務事,我不要外人在場。」那琬琬堅持要他閃人。
狄米奇尼只好打出王牌,「聽著,我手上有一封齊放的母親交給我的信。」
那琬琬楞住了。「你認識齊放的母親?」
狄米奇尼點頭,有心地附加一句,「學生時期是關係清純的男女朋友。」
那琬琬假裝沒聽到他的解釋,將話題轉回那封信。「你說你收到她的信,什麼樣的信?」
「她在信上告訴我,她已訂好機位,將帶兒子搭機來美國散心,人到紐約會再聯絡我,但我從沒等到她的電話,以為她改變主意了。日後發現信上郵戳顯示,她是在失蹤前一天寄出的。」
那琬琬聽完,思索片到,精神振奮起來,「那就證明她沒有跟司機離家出走的意圖。」
狄米奇尼完全同意,「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就真是車禍了。」那琬琬想想又猛覺得不對勁,因為機場在桃園,她卻在動身遠行的前一天跑到東北角,那裡除了帶不出國的海產和美景外,應該沒有任何事讓她非走那一趟死亡之旅不可。直覺地,她脫口而出,「那場意外事故有可能是預謀的。」
狄米奇尼聽了整個人僵在那裡,「你憑什麼這麼揣測?」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來龍去脈,我得先應付我父親。」
「我幫你一起應付。」
「嘿,這事關係到我女兒的終身大事,請你不要隨便附和。」那琬琬防賊似地看著他。
狄米奇尼一臉嚴肅,說:「如果我當年懂事些,齊放該是我兒子。」
那琬琬才不管他後悔莫及的理由是什麼,堅持地抗議,「我不要你介入這件事。」
「抱歉,這事也扯上我未來的事業接班人的終身大事,我管定了,且非全程參與不可。」狄米奇尼說完,扭頭走了出去。
此後,整個事件就被狄米奇尼所主導。那琬琬除了拿著遙控器,在他可媲美音樂廳似的陽光書房放帶子外,能說話的時候不多。狄米奇尼的中文不算差,但因為不是一個打馬虎眼的人,只要有半句聽不懂,馬上就發問。那琬琬覺得他很煩,根本不理他,惹得老父看不過去,不得不接過遙控器塞進孫子手裡,自願擔任狄米奇尼的通譯,還怪她一句,「都那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發揚咱們中國女性的美德,狄米奇尼肯要你,真教人百思不解。」
她招誰惹誰又礙到誰了?那琬琬猛瞪那個多事的罪魁禍首,警告他別再說一句話。
狄米奇尼只好專心聽帶子,求教於那元鴻,待他通盤瞭解段意思後,還會刻意用中文補上一句,「原來是這樣子!」
那元鴻為盡通譯的責任,也跟著附和他,「是啊!就是這樣子的。」
一個小時後,帶子完結了,大家也被狄米奇尼的那二十來句「原來是這樣子」洗腦,可憐起齊放的遭遇。「總之,那小子有的是才華,肯吃苦耐勞,唯一教我抱怨的事是脾氣拗得不愛巴結老闆。」
「他花心不花心啊?」
狄米奇尼老實的說:「那麼多女人追他,要不花心也難。不過你儘管放心,我從沒看過有哪一個女孩子讓他這麼認真過,你外孫女是第一個。」
「是啊!我就常跟我人大說,將來誰娶到那綾,一輩子的幸福是過不完的。」那元鴻說完,轉頭看了一下站在房間另一端對窗發呆的女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對狄米奇尼嚼舌根。「我知道人家說愚妻不如經,但是我那個女兒笨歸笨,脾氣壞,其實是個實心眼兒。」
「實心眼兒?」狄米奇尼問。
「換句話說,就是認真專一於愛情。」
「我喜歡認真專一於愛情的女人。你知道我們意大利人有句說法,一個輕佻的妻子會帶給丈夫沉重的心情。」
「那就拜託你多擔待她一點了。」那元鴻這樣謙和地要求他,並表明該回飯店休息。
狄米奇尼不急著送客,硬是要招待那元鴻父女和侄兒三人去吃日式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