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人的靈魂活在愛裡,那綾十分同意,因為這句話點出她與他朝夕相處兩個月的感受。她這一生中,從沒體會到和一個異性互相依賴的幸福。
他曾問她,「你究竟看上我哪一點?」言下之意不大相信自己的好運。
她會這樣告訴他,「你陰鬱難以取悅的氣質,像一隻拒絕搖尾乞憐的流浪狗,期待人的愛,卻放不下戒心。」
「原來你不愛我,而是可憐我像一隻狗!」
「我沒挖苦的意思,只說自己喜歡你桀騖不馴的樣子。」
「這我可以接受。」
「那你又看上我哪一點?」那綾反問他。
「大概是因為你欲擒故縱,夠教人又懂得放餌,開朗美麗又大方,最重要的是,你有我所沒有的善良特質。」
「看來我們是彼此吸引了。」
齊放齜牙咧嘴,一臉邪惡地對她說:「只怕我是個無底黑洞,會把你連身帶骨地全部搾光。」說完將她拖進自己的臂彎,誘她釋放熱情。
起初,齊放花了三天的時間「充電」完畢,依約上工,那綾則到語言學校報到,完成註冊手續。重新當學生不到一個禮拜,她總算見識到自己所愛的人可心「小氣」到什麼程度。
那天她提早五分鐘下課,依約在學校附近前的站牌等候他。有個西裝筆挺的白領師哥見她一人落單便上前搭訕。那綾想,有人練習英文也不錯,便同他聊起來,後來他邀她去喝咖啡。她搖頭解釋自己等人走不開,於是他留下一個行動電話號碼,要她聯絡他。那綾沒說好,更沒點頭,拎著紙張一角,面帶客套的微笑,目送他離去。
不想齊放忽地在她身後冒出,抽走那張便條紙,酸澀地說:「挺快的嘛,街上露臉,晃不過幾天,就有雅痞王子打算釣你這條美人魚了。」
那綾看他一臉不悅,安撫他:「他很友善,沒有惡意。」「沒惡意!那傢伙擺明要釣你上床,你還跟人家有說有笑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光大化日之下告他非禮嗎?」那綾伸手跟他要紙條。
「還我吧。」
他不還,無賴地將紙條揉成一個小球往嘴裡塞,吞下肚,「抱歉,這下得等到我拉出來後再給你,誰知道他有沒有在紙上塗迷藥。」
那綾不信他真把紙條往肚裡吞,好氣又好笑。「別神經質了。」
「你不該對陌生人笑的。」齊放介意地重量,牽起她的手往前走。「這裡的男人厚顏到不需要任何鼓勵。」
那綾覺得被誣賴,掙開他的於,不願與他比肩而行。又因他為了一件小事醋勁大發而感到窩心,但她聰明地不提任何一個宇。結果,正到轉角處,齊放莫名其妙地將腳跟一煞,走在他身後的那綾不得不停下腳步。
原來是兩個時髦前衛的亞洲少女擋住他們的去路,其中一個帶著甜酒窩的女孩以英語大膽地開口,「你好,我們是從東京來的學生,在藝術學院攻服裝設計,想跟你認識做朋友。」
另外一個女孩則是以崇拜偶像的希冀表情凝望他。
齊放兩眼冷漠地看著她們,回拒道:「我朋友很多,目前不缺。」說完反身牢牢牽住那綾的手,繞過這兩個半路攔人的女孩。
那綾覺得他有點殘酷。「沒必要這樣傷人自尊吧。」
「那你是寧願我丟下你,帶著她們去主題咖啡聊天了?」
「當然不是。有很多不傷人的拒絕方法啊,為什麼不給人留點面子?」
「因為遇見你之後,我發現直言拒絕最有效。」
那綾聽了,定在那裡一步也不肯挪。「你言下之意好像是我緊纏著你不放似的。」
他眉挑高。「難道不是嗎?」
的確是如此,但由他口裡點出來,就覺得自己很廉價。那綾也不管這裡是大街,指著他的鼻子說:「既然如此,你去找一個被動又小家碧玉的女人好了。」
「才幾日你就受不了。」他提醒她。
「你再這樣沙豬下去,我連一分鐘都受不了。」
「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若有的話,請原諒我用辭不當,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寧願得罪十個陌生人,也不願你心裡產生任何一絲不安的感覺。」
那綾與他對峙而立,把他的話咀嚼過後,才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懂你的意思了,抱歉我剛才沒直言拒絕那個人,讓你心裡起疙瘩,無論如何請相信,我不會把眼光放到別人身上。」感覺到他微微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才釋懷些,這幕小摩擦因此告一段落。
這樣的小插曲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層出不窮,生活自然不可能風乾浪淨,齊放的個性本就難纏不易摸透,即便對那綾情有獨鍾,也無法在短期內栓除劣根性,對那綾供出一切,所以很多事都是那綾自己一點一滴摸索出來的。
譬如,跟他朝夕相處快兩個月時,她心血來潮上小意大利和中國城購買山珍海味,依照外婆口訣相傳的家族秘方,為他下廚做了第一頓海陸盛筵後,才失望地發現煙酒不忌的他,竟然是素食主義者!她失望地將一鍋熱騰騰、閃著紅光的可樂豬腳往桌上一提,激動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他則是一臉冷漠。「你又為什麼不早問?」
「我以為……」那綾被問得語塞,急得只顧著摘除防熱手套。
「你以為什麼?」他口氣一種,替她把疑問說穿了。「你以為家我這麼一好色的人,是吃虎鞭啃鹿茸長大的。」
那綾不說話,回想半個月來,齊放帶她出外用餐的習慣後、不得不低頭承認,「也許我太自以為是了。」
「是有那麼一點。」他努嘴、她勉為其難地說:「如果你真介意的話,我願意嘗那幾道肉還家。」
「這些葷菜怎麼辦?」
他比了一下天花板,「只好便宜那個住在頂樓的老傢伙。」
那綾可不願意他為了這麼一件小事而改變自己的飲食,只問:「為什麼我們在一起用餐時、你從未對我所點的東西皺進眉頭?」
「為什麼我該?你吃肉,但這不因此表示你是個殘酷的人;我雖然不喜歡吃肉,品行也不見得端莊正直到哪裡去。」
那綾這才又瞭解自己喜歡他的原因了,因為他不是個假道學的人,也很少拿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就二十世紀末的世代標準來評論,他該算得上是那種「好色而不淫」、「好財而不貪」的人。
「好,既然如此,你連肉還家都甭吃了,將菜統統往上端吧!」
於是一通電話,大大小小的盤子便在十五分鐘內被狄米奇尼的家僕綸瑞走了。
為了贏回美人心,齊放決定請那綾上唐人銜的素館子充飢。那綾馬上反應,「可以、但咱們照舊例Go Dutch,各付各的。」
他則不耐煩地說:「我的大小姐啊,上唐人街吃合菜可沒得讓你Go Dutch。你只有No More Go Dutch一途可走,而且以後餐餐皆如此。」
「你不是說你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嗎?」
「遇上你,我發現做一隻愛擺闊的中國籍公民比荷蘭裔的鐵公雞有光彩得多。」
No More Go Dutch,此後天下就太平了嗎?當然沒有,他們還是會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爭到面紅耳赤,但到頭來,總有一方會讓步,目前為止那綾退了兩次,齊放則有七次之多,除了口頭上的道歉以外,還會以實際行動來補償她。
近來,她常覺得自己處身在虛渺不實的夢幻世界裡,沒有生活的壓力與人事的煩擾,就像度假一樣,假期雖甜蜜,終有叫停的時候,現在她倒害怕嘗試苦的東西,所以她戒了純巧克力,只因地生命裡有了更濃烈的替代品,那就是他。
不論齊放怎麼盯住狄米奇尼,不讓他跟她碰頭,他們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安妮舉行婚宴的飯店裡碰面了。狄米奇尼家象只躲著獵人的老狐理,等齊放轉頭跟朋友打招呼時,把她拐帶到陽台處,特別褒揚她下廚的手藝,讓他吃上一頓道地味美的中式家常菜,而非那種以包了簽紙的冒牌中國菜,除了玄之又玄的簽紙後,反失了胃口。他很健談,告訴那綾,他為齊放終於想定下來而興奮不己,十句裡,那綾只插得上一個宇一不是「YES」就是「NO」然後他可以口沫橫飛地獨自好幾十分鐘,內容都是繞在齊放身上,那種驕傲的模樣,彷彿在談自己的兒子。
「我第一次看到那小子的作品就知道他大有可為,雖然我向來不愛用出身富裕家庭的人,只因他們到後來常變得不夠專業,但齊放不一樣,他跟他爸的那段恩怨,造就他肯低頭吃悶虧的韌性,又因為他母親早年調教有方,他應對進退的社交手腕比西方的紳士都高段,那種魅力連我這個羅馬人都得甘拜下風。啊!小姑娘別訝異,他一定跟你說了我的壞話、但他罵歸罵,一遇到麻煩事解不開,酒猛灌後,還不是拿我當吸水海綿一樣傾訴,所以你日後遇上他腦筋打結,儘管來找我,我幫你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