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當地幫助了很多因戰爭、疾病與政客奪權而流離失所的孤兒,沒想到卻讓自己的小孩也陷入這種可能性。所以他跟上帝祈禱希望能得到救贖,由於心上一直掛念著這件事,整個人開朗不起來,心病再加上慢性腎臟病讓他終於垮了下來,後來被同事送進我媽服務的秘魯天主教醫院裡,兩人才再次相逢……」那綾說到這裡,突然聽到線路發出「收」地一響,聽來象空包彈,馬上問:「你在幹什麼?」
「你說話不渴,我聽故事的人已受不了了。我只是從冰格裡拿罐啤酒出來喝罷了。」他解釋完,牛飲過癮,然後催著,「不要停,我聽故事的興致正濃著。」
「他們相逢後,兩人自然是抱頭哭得浙瀝嘩啦的。我媽將一切有關我的資料如數家珍的告訴他,他聽了後才鬆口氣。他坐在輪椅上和我媽在當地的小教堂裡成婚,之後因為病情轉惡,不得不回葡國里斯本接受醫療。我媽陪在他身邊整整一年後,他在睡夢中走了,此時只有三十四歲。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你媽設試著要你去看他嗎?」
「當然有,但我外公反對,堅持不放我走。之後來信中只要有關我父親的照片和消息都會被事前攔截下來。」
「所以你對你父親完全沒有概念了?」
「嗯,一直到我高一時,我母親帶著我父親的遺照和遺囑到學校的宿舍來找我,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透露出來後,我才有所瞭解。我母親當時告訴我,我父親來自葡萄牙的一個釀酒家庭,雖是次子但還是從他父親那邊繼承到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我如果願意,可以回父親的老家看看。並認祖歸宗,完成繼承手續。」
「你去了?」他猜測著。
「沒有。」電話那頭傳出一陣驚歎的口哨聲。「我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跟錢過不去的!」
「你不懂,我外公是個很愛面子的舊式男人,母親從小叛逆讓他失望,未婚生下我,讓他在鄰里間丟面子,再加上我小時候又是一臉外國人E.T.Phone Home的模樣,他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忍下心底的排斥,慢慢接受我,到最後全心全意地呵護我長大。我知道我當時若答應我媽離開台灣的話,會讓我外公傷心的。」
「他有他愛我的方式。雖然有時讓我覺得快窒息了,但我瞭解他心裡的苦悶與懼怕,所以我選擇不去,並把繼承到的遺產都賣給我未謀面的大伯。然後將現款捐給父親生前服務的單位,只留下他的十字架利玫瑰鏈珠。從那一刻起,我心底好像有了一股堅強的信仰,而這是找父親留給我和母親最實在的東西,他讓我和我媽瞭解愛一個人是一件美好的事,但能像我父親那樣愛那麼多人而不求回報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惜,博愛這種民法西無法透過基因傳給下一代。我目前的愛心最多只能喂喂野貓野狗,有餘款時多指給各大勸募組織而已,好啦!這就是我。換你說說自己吧?」那綾講述完自己的身世後,線的兩端各陷入一片沉默。他遲遲不吭氣,只聽到他不斷吞進啤酒的聲音,半晌才避重就輕地開口。「聽了你的故事,我發現能愛人是天賜的福氣。」
「我也這麼覺得……」那綾楞了一下,馬上機伶地說:
「嘿,別想要賴,你知道我那麼多,我卻對你不甚瞭解,甚至連你的真名那不知道,你多少說一些吧。」「你要我多少說一些,是吧?那就換我長舌了。聽清楚了,從前有一個蟾蜍王子,生在一個富可敵國、爺爺既疼姥姥又寵上天的貴氣人家裡,那個王子的個性很像土匪,但因為大家都寵他、所以他也不以為怪。」
「本來一切全很好的,有一天,很會織布的女主人不幸死了,男主人不久再續絃,將一個很不會織布的女人娶進門,共同生下一個小公主似的女娃娃。蟾蜍王子誰都討厭,偏偏喜歡那個女姓姓,那個女娃娃天生文靜善良,久了也感化了蟾蜍王子,直到又有一天,第二任女主人又病垮了,死沒多久後男主人不堪寂寞,又再續絃,這次第三任女主人是蟾蜍王子的家教女教師,她是個美麗又陰險的女人,有智慧又擅長權術,先毒害了蟾蜍王子的妹妹,又使計將蟾蜍王子驅逐出門,最後掌握住男主人,命令蟾蜍永不得跳入家門一步。從此那只蟾蜍就東邊跳跳,西邊叫叫地過著無家門回的日子。完!」
「你是在告訴我你是那只東邊跳跳西邊叫叫的蟾蜍王子?」
「以為我編出來的是嗎?」
「嗯……是有那麼一點,因為你的故事聽起來好家是白雪公主加上睡美人再添進青蛙王子的中國童話綜合版本。」「好吧!你是對的。我更正,我家並非富可故國,只是比小康好一點的商人之家,所以我是不是王子,用肚臍眼想就知道結論,而我老頭子是個喜歡換老婆的色鬼,兩個後母呢,則是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總之我跟誰都處不來,自己一個人過活最自在。好了,這個故事很遜,編得沒什麼建設性,不提也罷。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多大年紀啊?血型、星座、嗜好如何等等。」
「我說多沒趣,不如你猜猜看吧。」
「我說你大概三十左右吧!」
「嗯哼!滿近的。事實上是三十一。」
「至於血型嘛,除了不是O和B型以外,什麼都有可能。」
「為什麼這麼猜?」
「直覺。我自己是O型的,典型O型人固執不懂得變通,而B型的人心事全都反映在臉上,Do Re Mi得比五線譜還容易認讀。至於你呢,一副防著被人掀開鍋底的封閉模樣,A型的可能性很大。」
「你確定嗎?」他的聲音低沉,有一種哄人的味道。「我對血型沒研究,但我有一個換帖的好朋友是A型的,聽說A型的人臉皮比紙還薄,做不出那種半路跟陌生人搭訕的事,更別提拐人上床了。」
那綾停頓了兩秒思考,有點緊張地問:「所以你不是A型嘍?」
「是哪一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很契合,尤其是肉體上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那綾重複他的話尾,但心裡卻被一個事實所箝制住。他是AB型的!
「我在想、如果我人在台灣,你現在一定不會穿得整整齊齊地和我聊天。」他的語氣沙啞輕薄,像含有大量動情激素的賀爾蒙,通常能讓女伴在瞬間發情。但是,今天似乎不管用,也許是越洋線,臨場感較低,不夠身厲聲。
那綾體會不到他挑逗的暗示,口氣尖銳地質問:「你在暗示我,你是AB型嗎?」言下之意,她根本沒把「他在想」的那一段聽進耳裡。
「我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明確了。」他所出她口中的敵意,問:「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何止不喜歡,簡直就是犯衝!我小時候時常被AB型的人整,第一個是國小三年級的風紀股長,小小年紀就陰森森地,AB得可厲害了,我連打哈欠都會被他誣控成上課講話,睡午覺流口水都會被他指控在偷吃東西,那個小兔崽子是第一個跟我結怨的AB型人。第二個是國中二年級的班長,早自習遲到二十秒被她記曠課不打緊,才質疑她的權威一句,就又被她記上課講話。高一時更慘,隔班一個女同學和國文女老師交惡,我因為跟女同學交情好,連帶也被國文老師記恨,沒事就出難題要我回答,若我答不出來,她一臉像作戰勝利在望的模樣,恨不得活埋了我這個假想敵。」「不用說,那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國文老師一定是AB型的。」
「沒錯。AB型的人一掌權,整個天下就會被他們玩弄於股掌間,是死是活全都把在他們手裡。」
「你未免以偏概全了點。」
「我寧願以偏概全,也不願再吃虧。」那綾沉浸在幼時不愉快的回憶裡,咬牙切齒地說:「我所碰到過的AB型大都很會吃人。」
「喔,是嗎?剛才不知道是誰說過『愛人是一件美好的事』的?」
「那句話不適用在我所碰到過的AB型人身上,他們對我來說是食人獸。」
齊放有點不是滋味地說:「別忘了你正在跟一個你假想的食人獸講電話,甚至更慘的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和他發生過親密關係。」他想把她的情緒導回來,聊一些「有色彩」但「沒營養」的話題。譬如她是不是和他一樣,一直對那夜念念不忘。
但那綾心上的舊疾復發,根本無心同他抬價,「對不起,我要掛電話了,不掛的話,一定會得罪你。」
「等等,別急著掛電話!」他沒想到自己的血型會這麼困擾她,心裡頓起了挖探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