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斷咒罵,把公孫明德的祖宗十八代,從頭到尾罵過一遏,直罵得口乾舌燥、頭昏眼花,這才停歇下來,坐回八角桌旁的椅凳上,喝茶喘氣,預備休息半晌後,繼續再罵。
只是,那茶水才剛入口,她就忍不住一嗆,差點噴了出來。
天哪,這根本不是茶,是水嘛!
「這個鐵公雞,竟然連茶葉都捨不得買!」她氣得破口再罵,扔下無辜的茶杯,清水灑落地面,茶杯則是滾了好幾圈,撞到門檻,好不容易才停下來。
倏地,原本被鎖著的門,被人打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端著飯菜進門,輕盈的福了一福。
龍無雙卻是視而不見,一見門開了,就提著裙子往前衝,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才剛跑到門邊,她就猛然煞住腳,瞪著那個守在門外、鋼鐵般的黝黑大漢。跟公孫明德鬥法多年,她一眼就認出,門外站的,就是公孫家那位啞巴忠僕。
「讓開!」她抬起下巴,瞪著那個幾乎擋住門的男人。
小丫鬟嚇了一跳,立刻端著飯菜,退到一旁去。可是那個啞巴忠僕,卻只是面無表情,依舊不動如山。
龍無雙眉一挑,再次出聲命令。
「讓開!」
男人垂眼,冷冷的看她,卻還是動也不動。
這可把她惹惱了。
「我叫你讓開!你是沒聽見嗎?」
男人還是不肯退讓,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怯怯的開口:「無--無雙姑娘,不是吳哥不讓開,是相爺有令,要他--守著的--」她低著頭,愈說愈小聲,語音漸消。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瞧著膽怯的小丫鬟,再看看人高馬大的啞巴,冷聲說道:「好,冤有頭、債有主。我也不為難你們,去叫公孫明德過來!」
「相爺早朝時,就進宮去了,還沒回來。」小丫鬟緊緊握著托盤,全身抖啊抖,抖得像是狂風裡的小花。
龍無雙歎了口氣,再次睨了睨杵在門口,活像門神的大漢。這個男人,對公孫明德死忠得很,甚至不顧自身安危,替公孫明德擋過數次暗箭。
她曉得自個兒的武功,無法跟這個門神匹敵,壓根兒就過不了他這關。她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不再為難那小丫鬟。
「算了算了,妳把菜拿到桌上放著吧!瞧妳手抖的,再端著,怕不把菜都給打翻了。」
「是、是,謝謝無雙姑娘。」
小丫鬟如獲大赦,連忙將菜放到桌上去,將午膳仔細擺放好,又匆匆跑到門外,接過吳哥手上的竹籃,然後小心翼翼地又回到桌旁,將竹籃裡裝湯的陶盅捧了出來。
陶盅蓋子掀開,一陣清香飄了過來。
「這是什麼?」餓了一晌午的龍無雙,瞬間被吸引過來。
「是我奶奶煮的幾樣小菜跟栗子雞湯。雖然不是很好的東西,不過都很新鮮,菜是我們自個兒種的,剛剛才從後院摘下來,如果不合無雙姑娘的胃口,還請您多擔待。」
龍無雙聞言,多瞧了小丫鬟幾眼。看來,這丫頭膽子不大,卻還算是機靈。
眼前這桌飯菜,雖然不是什麼珍饉,但是她餓了一早上,這些小菜跟雞湯雖然精巧不足,但是陣陣香氣,仍引得她肚裡饞蟲咕咕亂叫。
龍無雙坐上椅凳,斂袖拿起筷子,挾菜入口。這些菜餚,雖非上等料理,倒是相當新鮮,做菜的人用了心,絲瓜香甜,醃菜入味,每道都是樸實有味的家常菜。
接著,她拿起調羹,舀湯入口,一雙眼兒瞬間瞪得又圓又大--
不、會、吧!
啊啊,這道栗子雞湯,堪稱是上品啊!雞肉滑嫩,毫無腥味,湯頭則是順口微甜。栗子與雞肉入口即化,即使入喉,卻仍口齒留香。
雖然嘗過無數山珍海味,但這道栗子雞湯,卻仍讓她驚艷不已。她用雙手摀著水蜜桃般的粉頰,發出幸福的呻吟,像頭幾乎要酥軟的貓兒。
嚥下那口雞湯後,她睜開眼睛,連忙問道:「這道栗子雞湯也是妳奶奶燉的?」
小丫鬟福身回答。「是的,我奶奶是相爺府裡的廚娘,已經在這兒掌廚四十餘載了。」
天啊,真教人不敢相信,這寒酸簡陋的破宅子裡,竟然還藏著一位手藝高超的廚師。而且--而且--那個該死的公孫明德,竟然吃得這麼好!
想到這裡,她雙眼發光,一把握住小丫鬟的手。門外的大漢,頓時全身一僵,幾乎就要衝進門來。
龍無雙擺了擺手,明眸一睞。
「出去出去。怎麼?怕我吞了她不成?」
大漢沒有前進,卻也沒有後退,濃眉大眼筆直的望著龍無雙握住小丫鬟的那手。
龍無雙可沒興致理他,逕自轉過頭來,露出甜美熱切的微笑。
「妹妹,妳叫什麼名字?」
「呃--」小丫鬟受寵若驚,小聲的問:「無雙姑娘是問我嗎?」
「這裡除了我之外,就妳一個姑娘,不是妳是誰?」她笑著說道。「來,告訴我,妳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我--我姓夏,叫銀花,今年十五了。」
「這樣啊,小花妹妹,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去問妳奶奶一件事?」
銀花乖巧的點點頭。
「什麼事呢?」
龍無雙巧笑倩兮,拉著銀花的小手。
「是這樣的,我呢,在京城裡開了一間客棧,廚房裡頭,正缺一位師傅,妳能不能幫我去問問妳奶奶,問她願不願意移駕,到龍門客棧來--」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銀花的雙眼卻愈瞪愈大,表情有些驚恐,直盯著龍無雙的背後。
「呃,無--」銀花忙要開口,龍無雙卻伸出一隻纖纖玉指,阻止她開口。
「當然,在福利方面,我絕對不會虧待她老人家,不但會在客棧內,安排一個院落讓她安居之外,每個月還有固定薪餉。」
「無、無雙姑娘--」銀花額上冒汗,急著想警告她,除了吳哥之外,門外還來了別人--
龍無雙再度打斷她。
「妳先聽我說完,除了薪餉之外,三節會有獎金,若是生了病,也有專屬的御--」察覺自己錯言,她停了一下,笑著改口。「是專屬大夫,醫藥錢全免。如果她還有什麼額外的要求,也可以盡量和我說,錢呢,絕對不是問題。」
「呃--這個--」
「嗯?」
銀花的眼睛,偷瞥一眼那站在門邊的男人。「這個得先問問相爺。」她小聲回答。
「關他什麼事?!我不是聽說,公孫家都不簽僕約的嗎?」龍無雙臉色一變,從興致勃勃,變得有些張牙舞爪。「還是說,那個賊相,果真是個偽君子,對外說一套,對裡卻做另一套?」
「不、不是--」銀花聽得冷汗直流,雖然站在門口的人,連眉也沒抬一下,她還是連忙搖頭。「相爺人很好的,無雙姑娘您誤會了--」
「哪有什麼誤會?」
龍無雙哼了一聲,諷刺的說道。
「哼,我老早就知道,公孫明德是個表裡不一的王八蛋。人家不都說了嗎?相由心生、相由心生,瞧他那死樣子,眉揚眼利、鼻勾尖酸、唇薄無情,長得就是一副小人嘴臉了,還成天老闆著一張臉,活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錢似的。從他那張臉看來,就曉得他--」
眼看龍無雙愈講愈狠,銀花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鼓起勇氣,朝門口的人大聲喊道。
「相爺--」
這兩個字,讓龍無雙微微愣住。
她轉過身來,果然就看見,那個該死的公孫明德,正負著雙手,老神在在的站在門邊,顯然是把她剛剛說的字字句句,都聽進耳裡了--
粉嫩的雙頰,竟覺得有些微燙。她深吸一口氣,頭一昂、眉一挑,強撐著氣勢不減,不客氣的問:「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公孫明德撩袍入屋,黑眸瞧著她,語氣淡漠的開口。
「原來、無雙姑娘如此有心,對在下的面相,觀察得這般仔細。只是,很抱歉,在下生來如此,今後還請無雙姑娘多多擔待。」
軟嫩嫩的粉靨不知為何,竟又更燙了些。
「呿,誰注意你長什麼鬼樣子!」她啐了一聲。
「是。」他不溫不火,拱手一揖。
聽著那平靜的語氣,龍無雙瞇起眼兒,倏忽想起更重要的事了。
「公孫明德,我問你,你半夜派人將我擄來,還讓人下藥,廢我武功是什麼意思?」
「無雙姑娘誤會了,近日賊人漸增,在不是怕您日夜操勞,忽略了自身安危,所以才邀您來寒舍住上一陣子。」
「我聽你在放屁!」她氣得口無遮攔。
對於她的缺乏教養、驚世駭俗、離經叛道,他早已見怪不怪,臉上的神情,仍是泰然自若,從容不迫的回答:「若是放任您恣意妄為,只怕會牽連無辜的人。」
「你--」
「所以,還請無雙姑娘見諒,在寒舍修身養性。」
一股火氣,直衝腦門,龍無雙萬萬想不到,這個男人會如此不擇手段。「堂堂一個當朝宰相,做出擄人下藥,這種下三濫的事,你不覺得愧對你家先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