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已經在裡頭等著她了,是一個五十多歲,髮絲半白的中年男子,穿著套淺色西裝,卻不太合身,褲管短了些,肩線寬了些。
一見到她,他馬上站起身,神態略顯侷促。
「林老闆,你好,我是夏夜雪。」看出他情緒不穩,她以更加溫和的口氣安撫他。「你請坐,喝咖啡嗎?」
「啊,謝謝。」林先生接過紙杯,捧著喝了一口。
「林老闆是我們加盟店店長?」
「啊,是的。我……呃,我的店其實是賣一些中式點心,像是小籠包、豆沙餅之類的,是去年才加入你們的網路商店系統。」他放下紙杯,緊張地搓搓手。「我本來有間店面的,生意做得不錯,口碑很好,後來因為兒子在外頭欠了些錢,只好頂讓出去。本來我想完了,這下生意做不成了,幸好你們有個王先生找上我,說我可以考慮上網路賣東西,這樣就不需要店面,只要廚房做好,再委託你們的送貨系統來出貨就好。」
「嗯,這樣的確可以省下店面的租金成本。」夜雪點頭。
「剛開始的時候生意不錯,我很高興,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生意愈來愈差了。」
「哦?」
「上個月那位王先生又再來找我,說你們評估過我的店,績效太差了,所以這次合約到期後不打算跟我再續約。」
也就是說要把他的店踢出澤洋的網路商店系統。
夜雪心下瞭然,大概猜到這位林老闆為什麼忽然會前來拜訪她了。
「我想請妳幫個忙!夏小姐,能不能請袁總經理高拾貴手,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個嘛……」夜雪為難。
業績不好的商家如果不快刀斬亂麻解約,不但損傷公司利益,對其他商家也是不良示範。
「當初你們邀請我加盟的時候曾經說過,會全力幫忙我沖高業務的!」林老闆激動地喊:「你們說不必擔心,只要跟你們合作就能壓低成本,也一定會賺錢!」
夜雪默然。
雖然這件案子不是由她直接經手,但她猜得到,為了說服店家加盟,當初負責的同事肯定畫了很多大餅,說得天花亂墜。
但說歸說,澤洋不可能傻到白紙黑字保證店家賺錢,因為他們自己,也要顧自身利益啊!
「聽說袁總經理很信任妳,很願意聽妳的話,能不能請妳幫個忙,替我向他求個情?」
「林老闆,你冷靜點,我只是個秘書--」
「他們說妳是觀世音娘娘!」
觀世音娘娘?夜雪愕然,睜大眼。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妳什麼的。」看出她的震驚,林老闆懊惱地抓自己頭髮,重重歎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想來麻煩妳,夏小姐,可是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他們又說妳可能是唯一幫得上我的人。」
為什麼人人有事,總是要來求她幫忙?夜雪好無奈。她只是個平常人,不是什麼觀世音娘娘啊!
「林老闆,合約的事我真的幫不了你。既然合約已經到期了,公司又不保證續約,我們也只能公事公辦--」
「妳幫幫我吧!夏小姐。」林老闆索性撲通一聲跪下來。「我兒子欠債還沒還清,我們家還靠我吃飯呢!」
他這是幹什麼?
夜雪驚呆,連忙伸手要扶他。「林老闆,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不!夏小姐不答應幫我,我就不起來!」看樣子他決意實行苦肉計到底了。「妳幫幫我吧!我上有--」
「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全家人都靠你一個,對吧?」一道嗓音冷冷打斷他。
是袁星朗。
他不知何時來到會客室門前,銳眸一掃,很快便分辨出這一幕演的是什麼戲碼。
「袁總經理?」認出是他,林老闆呆了,張大的嘴愣愣地合不攏。
袁星朗走進來,以一個手勢阻止想要說話的夜雪,直接將那個膽敢來騷擾她的男人從地上給強拉起來。
「你是我們加盟店店長?」
「是、是的。」
「哪一家?」
「荷、荷信。」
「賣點心的?」
「是。」
「如果我記得沒錯,這三個月你們的營業額還不到五十萬?」
「是。」林老闆黯然垂下眸。
「你們業績那麼差,卻還要跟我們其他加盟店分享網站空間、流量,以及送貨系統,如果把你們佔用的資源釋放出來,可以讓新商家加入,也能更壓低其他商家的成本。這一點你明白嗎?」袁星朗語氣平淡。
「這個……我知道。」
「對你也許很抱歉,不過澤洋也必須對公司的股東負責,我們必須為股東謀求最大的利益。」
「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立場,可是--」林老闆還想說什麼。
袁星朗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關於合約的事,我會再請人跟你說明,麻煩你今天先離開好嗎?」他一揮手,擺出送客姿態。
林老闆猶豫著,還想再辯解,卻明白今日再賴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抱歉,是我打擾了,我回去等你們消息。」他祈求地望著袁星朗,很明顯是希望他能多加考慮。
袁星朗卻只是板著臉。夜雪在場,他極力不讓自己的態度太過冷酷,但也不能不公事公辦。
林老闆蒼白著臉收回視線,轉向夜雪。「那夏小姐,我先走了,剛剛麻煩妳真不好意思。」
夜雪默默目送他離開,那頹喪且無奈的背影,教她胸口一陣發酸。
「妳不用太同情他。」彷彿看出她在想什麼,袁星朗澀澀開口。「做生意就是這樣,我們不是慈善事業。」
「我知道。」她黯然。
「這些人也真是的!不管大小事都來煩妳,到底把妳當成什麼了?」他冷哼,很不以為然。
「他們也是沒辦法才會來找我。」
「所以我說嘍,妳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嘛!妳還不相信。」他開玩笑地眨眨眼。
她不語,靜靜地瞥他一眼,然後彎下腰,收拾林老闆留下的紙杯。
氣氛頓時僵凝,袁星朗怔怔望著她。
收拾完畢,她端著自己的馬克杯,回到座位。
他跟過來,在她辦公桌前,居高臨下俯視她。
「有事嗎?」她淡淡問。
「妳在生氣嗎?」他蹙眉。
「沒有啊。」她搖頭。
「妳該不會又同情心發作了,怪我沒再給那傢伙一次機會吧?」他略略焦躁。
「我沒那麼想。」夜雪冷淡地反駁。「我知道這樣的決定是為了公司好。」
「那妳為什麼不說話?」他指責似的問她。
她歎氣。「我現在不就正在跟你說話嗎?」
他一愣,領悟自己出糗了,有些尷尬。
她抬眸打量他,見他發綹跟身上的西裝外套略濕,關懷地蹙眉。「你剛才淋雨了?」
「嗯,淋了一點。」
「最近天氣不太穩定,下次要記得隨身帶傘。」她叮嚀。
「嗯,我知道。」他躊躇地望她,滿腔言語想說。
「沒事的話我要工作了。」她下逐客令。
「等等!夜雪。」他忽地急了,傾下身,雙手攫住她肩膀。
「別碰我!」她驚跳了一下,反應劇烈地甩開他的手。
他也讓她的反應給嚇了一跳,吶吶地收回雙手,臉色刷白。「妳怎麼了?夜雪。」
是啊,她怎麼了?
夜雪苦澀自問。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方纔的激動所為何來。
「妳在生我的氣吧?」袁星朗盯著她,有些手足無措的。「這兩天妳好像不太理我,是不是我哪裡惹毛了妳?」
「沒有啊。你不是說怕把感冒傳染給我嗎?所以我們最好不要太靠近。」她有意無意地諷刺著。
「妳果然在生氣。」這下袁星朗能肯定了,很煩惱地攤攤手。
她不說話。
「妳聽我說,夜雪,如果妳對我那天早上說的話有什麼不滿,我可以解釋。」他很認真地望著她。
「你誤會了,我沒什麼不滿。」她木然地應,明知自己在說謊。
「真的沒有?」
「沒有。」
他默默凝視她,良久,微微苦笑。「我們還是好朋友吧?夜雪,像以前一樣,我們還是最佳拍檔,最有默契的夥伴吧?」
「我們是啊。」
「妳真的這麼想?」
「我真這麼想。」
「那妳對我笑一笑?」他請求。「不要那種虛偽的笑,妳真心地笑一個給我看?」
「星朗!」她真拿他沒辦法。
「妳笑一個,夜雪,笑嘛。」刻意放軟的語氣簡直像在哄她。
她無奈,看著他又煩躁又苦惱,又要強自鎮定,努力掩飾緊張的模樣:心弦不禁要柔柔地,糾纏在一起。
「真受不了你!」她搖頭,櫻唇抿開一朵美麗的笑。
他眼睛一亮,像是十分喜悅。
唉,她果然還是拿他沒辦法。
看樣子她得繼續等了,等有一天,她預約的愛情願意正式來敲她的門。
雖然有些哀怨,有些自憐,她還是堅信自己總有一天等到他。
畢竟他也許現在還不愛她,但他最在乎的女人,卻絕對是她。
她是他眼底、心裡,唯一的女人。
她知道的。
所以未來能成為他親密愛人的女人,除了她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