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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阿蠻

  佟信蟬將一條冬瓜糖丟進嘴裡,蹙眉舔著沾了糖粉和斑斑藍墨水的拇指,慢條斯理地解釋,「怎麼交得不是問題,問題在交上後難甩啊,因為『生死之交』,所以想一刀兩斷,就得提防被暗算。趙媽媽,我這些話僅止於你我之間,你可千萬不能向任何人嚼舌根去啊,傳進爸媽耳裡知道後他們非介入不可,到時我們家有個萬一,你住在隔壁也難保不被拖下水。」

  「不、不,我絕不會說的,而且我向來不喜歡嚼舌根的。」趙太太抖著手將茶灌進乾燥的喉裡,掏了手中拭去額上的汗,久久不能吭出一句話,猛然地,豐臀像被細針扎到似地彈起,「信蟬啊,你家今天客人多,再加上趙媽媽晚上還有個牌局,我就不久留了,你幫我跟你媽打個招呼吧。」

  佟信蟬手拄著下巴,瞇著眼,朝對方揣在胸口前的范倫鐵諾皮包一比,「那大哥相親的照片呢,要不要我先幫你保管,待會兒交給我媽?」

  趙太太的臉瞬間白得跟塗上石灰的妖精一樣,「嗯……不,我手邊就只這一套照片,弄丟了不好,我看……還是改些時日再談吧。我趕時間,得走了。」

  佟信蟬故作不知情,拔腿就要起身相送,「我送趙媽媽出去吧。」

  「免了,咱們老鄰居,我自己從後門出去就行了。」話音剛落,趙太太緊摟著皮包,身子往廚房一閃,像躲妖怪似地一下不見蹤跡。

  佟信蟬在心裡暗叫痛快,將另一條肥肥胖胖的冬瓜糖塞進鼓滿笑意的嘴,大嚼起來。

  她喜上眉梢之餘,不免得意志形,好笑都還來不及收,賊亮的目光便撞上穩坐在對角的雷干城,只見他眉微挑,一雙像豹也像鷹的眼睛,將一身邋遢的她從頭到尾掃瞄一圈,銳不可擋的目光直直盯在她的臉上,兩道眉毛攢作一堆,像在探尋線索。

  她一秒也不留,抓起他送的禮盒揮了兩下,臨空送給他一個古怪又三八的花癡笑容,浸得他悄然將腦袋撇回去。他專注地盯在甫進門的客人身上,下巴突地抽動兩下,似乎有點緊張。

  佟信蟬狐疑地順著雷干城的視線盯上了佟青雲帶回家的女孩,認出她就是近兩年內讓雷干城三不五時跑理發院修剪理容的俏發姊後,心裡頗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多打量一眼。那女孩有一張清秀脫俗的臉,星眸靈秀,柳眉細揚,搭著一頭旁分的齊耳娃娃頭,弧線完美的黑絲從左額斜垂到右側鬢髮處,以一支淡紫色的髮夾固定住,乍見之下不太教人驚艷,但愈看愈耐人尋味,尤其她一入門後,渾濁的室內突然摻進一股純潔的香味,溢著水果的酸澀,又有鈴蘭的幽靜清嫩。

  她私底下研究過香水,當下聞出那是紀梵希「禁花」的味道,猛然想起曾聽人說過的廣告,標榜唯有純潔處女才配噴「禁花」;咦,照這樣二分歸類法來推衍,那把處女膜捐獻出去的女人,是不是只配噴「明星花露水」了?

  為了打進有嚴重「處女情結」的東方香料市場,廣告人員見招拆招的方式可是一點都不怕死,若是在歐美依樣畫葫蘆地賣,恐怕要被豪爽女人抵制到倒店。

  她冷眼旁觀弟弟抓過角落的長凳,先讓女孩入座,然後長腿一彎,矮下半邊屁股,閒閒地撐起下巴,目不轉睛的飽覽赧然的嬌客。

  學生個鬼!

  佟信蟬只消瞄上一眼,就知道弟弟和這個長相甜甜淨淨的女生關係不尋常。

  這讓她想起一年前,在自家弟弟的房門縫裡誤打正著偷窺到的一景,當時除了弟弟「養眼刺目」的背影、一雙白襪和細緻的腳踝外,她所看到的巫山雲雨全景其實非常有限,更遑論去提對方的長相,所以她也不能確定眼前的女孩,是否就是當初讓她老弟練隔靴搔癢功的那一個,如果是的話,那表示她老弟快定下來了。

  如果不是的話呢?嘿!等下找個機會攪和,一定會更有趣。佟信蟬想捉弄佟青雲的心,不禁又癢起來。得意不過三秒,回頭一想到自己那本因細故被弟弟打劫去影印留證的日記後,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說起佟信蟬和佟青雲這對冤家姊弟的緊繃關係,還得拜生父生母之賜。

  都怪做爹娘的沒力行生育計劃,不然他也不會在她十四個月時就多餘地冒出來,冒出來也不打緊,還硬不認分地跟她搶母奶喝,搶不到奶就嘰嘰哇哇的哭,最後被懵懵懂懂的小信蟬塞進一條圍兜兜,小嘴差點噎不過氣來。

  就這麼一次,小信蟬無憂也無愁的歡樂世界全走了樣,三千寵愛被弟弟剝奪不打緊,還被送往外婆家寄養。一養就是十二年,只有在週末時才能回來度假,但只要她度一次假,佟青雲便會有意外車一件發生,不是小腿這裡被燙,就是膝蓋和腦袋多一個窟窿,要不然,莫名其妙地被推下樓或栽進陰溝裡。弄到最後,父母對她這個「黑手」很不諒解,連週末日都不讓她回來了,暑假時才把弟弟送到外婆家養,然後將她換回來。

  這種荒謬的情況一直到佟青雲十歲大懂得保護自己後,才告一個段落。

  而那時小信蟬的醋罈子也不再那麼重,再加上她信誓旦旦地親口對父母保證不會找弟弟的碴,赦免令才得以被解除,可惜姊弟倆的關係一直溫馨不起來。

  其實她這麼渴望搬回家來住,除了想念親人外,大哥的好朋友雷干城也扮演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

  她第一次與雷干城正式打照面時只有十歲,而十五歲的雷干城和大哥已是國中校園裡的風騷人物。她因為出水痘,幸得跟弟弟交換生存空間兩個禮拜,受到母親與住在隔巷弄的雷媽媽之托,背駝著兩個大便當袋,腳底踩著快熔成龜苓膏的柏油路,來到哥哥的學校。

  小小年紀的她以為哥哥既然是讀私立明星學校,那麼飄著蒲公英花絮的校園裡應該是處處讀書聲才是,沒想到刻著校訓的川堂都還沒能走完,就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喧嚷從遠端傳來,她人在內操場前止步後,才被喧天噪地的氣氛嚇到。

  原來,此間正在舉行一場巧固球友誼賽,為了幫本校代表助陣,下課鍾當當一敲,泰半學生便聚在走廊上觀看比賽。由一樓仰望到五樓,只見被男生佔據的東半樓有各式各樣的猴崽子伸長手臂,吊掛在圍欄上,其臉上不怎麼興奮的表情,頗有隔岸觀火的意味。反觀被女學生佔據的西半樓則是聒噪得像個多注了幾針賀爾蒙的雞捨,情緒有點失控。

  當地主隊一名男球員臨空抄到球,回身來個快攻,與隊友往返兩次傳球,迎頭殺到左側攻擊區,趁友隊御之不及,臨空便來一個大挺躍,其張臂的英姿煞像金庸筆下的飛狐,猛地揚臂做出擲球之姿,料想定是要朝右下網打點,怎知他臨頭轉念,技巧地在空中旋身,改往攻向好大一個空出的進攻位,將球輕飄飄地推送出去球網。

  敵隊五六名球員連刁鑽的球都不知道往哪裡彈,更別提補位,只能傻傻地任球倒彈,掉到一個三不管地帶,痛失重要的一分。此時,整個西岸走廊的屋頂像要被噪音轟開似的。

  一樓傳出野性的呼喚,「雷干城,雷干城,學妹愛你!」

  二樓傳出諂媚崇仰的標語,「雷干城,雷干城,同學敬你!」

  三樓傳出保育稀有動物的口號,「雷干城,雷干城,學姊罩你!」

  此後,敵方便陷入挨打的局面,十分鐘後,裁判哨子一吹,比賽終了,東道主除以五分小贏,讓友隊敗陣而歸。

  小信蟬兩手提著便當袋呆佇原地,鏡片下的兩眼呆瞪如銅鈴,無視喪家犬般的球員打她身旁而過,目不交睫地觀察那個受盡掌聲的男球員一邊和隊友聊天,一邊仰喉灌水,不羈地撩起衣衫下擺,大力抹去額上的汗,往川堂走來。

  形高瘦削,神采奕奕的他有一頭黝黑的短髮,笑容溫暖,皮膚健康,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親和力。

  他直直朝凝神注目的小信蟬走來,直到快要撞上她時,才猛發現眼前有一個臉上長了紅痂的矮子踞在階上擋道,他緊急閃開,順口丟出一句對不起後,就要離去。

  小信蟬焦急的叫住他,台灣腔的童音挾著莫大的崇拜,「雷刊沉,你好行,匠就把人家騙淫了。」

  雷干城初聞時愣了一下,回身瞄了尚不及他胸部的女孩,矮下身子,以手撐膝,困惑地問:「你認識我?」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被人指控他把人家騙「淫」。

  小信蟬點頭,「認識啊,剛才那些女生不就『匠』叫你嗎?」

  「是啊!好名字大家一起叫。」雷干城看著眼前這個小大人,不想往下追究她是打哪兒迸出來的,瞄到她的身高後,笑說:「我不記得這所學校有附屬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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