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唯獨她們例外!你儘管躲進自己的沙坑裡,不是每位女孩都像你這麼思想頑冥,她們想爭取男女平等、性開放的自由,就得付出代價,如果輸不起,就乖乖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免得口裡說不在乎,心裡卻一味地怪到男人頭上。你把同情心擱在別處可能還好一些。我們回家吧!」他捉著她的手肘,推她走出茶縮,朝他那輛二手的日制小汽車踱去。
若茴鎮定地拍掉他的手說,「我會自己搭車回去。」
「你會後悔的!」他眉一挑,篤定地說。
「後悔也是我的事,你少理我就好!」
他聳了聳肩頭,看一下腕表說:「隨你便,現在是下午四點,我們七點見了。」然後雙手插入外套口袋,閒定地離她而去。
若茴看著他那泛白牛仔褲緊裡著的臀部,想起陽子的話……他那性感、迷人的臀部和修長的大腿。唉!也許,她真的不太瞭解那些女人在想什麼。
若茴放棄搭乘地下鐵,改坐公車,因為她不喜歡密閉的空間。
原本以為只需花她二十分鐘的車程就能回到社區,豈料竟拖了兩個小時,因為當地公車不多、車班又少,所以每輛車幾乎繞著大街小巷來回迂曲的行進,本是下兩個街口就該到的,哪知卻在她不經意時車頭一轉,又朝另一個方向駛走。弄到最後,若茴認命地將這趟原本平凡無奇的旅程假想成市區遊覽。退一步想,海闊天空嘛!
若茴伸手重重的敲著門,只見門一開,他掉頭走進去,不問候也不睬她。
這棟房子是金楞的贊助者撥給他的佣金之一,他有權將室內外的陳設隨意裝潢改造,所以室內傢俱、擺設皆帶有濃濃的中國風。一排四方形竹椅上墊著湘繡靠枕、燈泡上的紅燈罩將室內烘托得喜洋洋、矮茶几上放著一套完整的茶具組、壁爐上端橫掛著一把蛇皮製成的二胡,牆緣是用磚頭與甕瓦砌成的書架,其上擺滿建築、旅遊、茶道,以及生態保育的書籍。書架的對面則是用一塊塊浮木挖成一個個細長方形的縫缺,尺寸大小正好塞得下一張張的光盤片。若茴大致為他數了一下,總共有一千來張,被畫分成古典、歌劇、管絃樂、各國民謠、雷鬼、中國胡琴等。太多了!多得今若茴眼花撩亂。
「開飯了!小道姑。」他一屁股的坐進椅子裡,不等她就位就大口吃了起來。
若茴餓了,也累了,根本不想和他做無謂的爭辯,只得乖乖地坐在桌邊扒著飯。她夾起久未嘗到的空心菜,送入口裡,一咬之下,咬出了思鄉情懷。「我不知道這裡有空心菜,還有長條劍筍。」
「這裡是沒有,但我後院裡滿地都是空心菜,有空再帶你進溫室參觀。」他沒瞧她,只是大口的吃飯,似乎對今天下午在茶館裡發生的插曲感到不滿,甚至不提她坐了兩個小時的車、逛遍格拉斯哥近郊的事。
用膳畢,他趁若茴清洗碗碟時,燒了壺開水,準備泡茶。等到她走回竹椅旁,面對茶几席地而坐時,他才從茶罐裡取出一小撮茶葉放入小紫壺裡。「你喜歡喝什麼?」
「有香片嗎?」
他瞄了她一眼,只是點頭不語,再從另一個密封的袋子裡取出干茉莉丟進壺裡,有模有樣地衝起茶來了。他利用第一泡潤杯後,再重新將熱水注進壺裡。
若茴雙手接過他遞上前的聞香杯,忍不住地攫取氣息芳雅的茗香,不安地瞟了他一眼,然後打破僵局。「這茶好香,是什麼茶?」
「這是金萱配上茉莉的效果,叫素馨茗。還是你喜歡桂花?或日式粉末綠茶?如果是的話,我再衝另一壺。」
「不用了!這很好!」
「嗯!再過幾天就是秋分了,晝夜一樣長,爾後太陽會每天晚五分鐘升起,晚五分鐘西沉。你似乎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中秋。」
「哦!」她楞了一下,赫然發現,她是真的把日子忘得一乾二淨了。旅行時,她常算著日子,反倒安定下來後卻忘了季節時令。她橫窗口外那一輪皎潔的冷月,月是故鄉明,黃亮亮的月盤令她想起包在蓮蓉月餅裡的蛋黃。唉!她也想念媽媽的蓮藕燉排骨。
思憶之下,握著茶杯的手輕顫丁一下,茶水亦從杯緣濺出。
他眼尖地以餘光瞄到她微顫的手,然後若無其事的說:「你若想家的話,不妨自己打個電話報平安吧!」他瞭解她的心情,因為他也是個異鄉客,甚至流浪了十年。
若茴輕啜一口茶,品味幽淡的香氣問:「你每年回家幾趟?」
「七年前我回鄉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台灣一步過。」
「七年來一趟也沒有嗎?那令郎都沒見過你了?」
「對!不過我與母親始終保持書信往來,每年寄來的照片足以讓我們父子倆熟稔;更何況他小學一年級時就開始寫信給我了,只要逢年過節,我一定會撥電話給他。事實上,當你呆坐在公車上望著右邊繁榮的都市、左邊連綿的山脈時,我們正在線上閒聊月圓月缺和春秋分的問題。」
「這是自然課嗎?我小時候好像沒那麼早接觸到這些課程嘛!」
「是啊!他的老師要他們天天觀察月球消長的情況,但台灣最近一連來了好幾個颱風,刮得天空一片烏雲,他也不想三天打漁五天曬網。他問我知道這些有什麼用?我開玩笑地說月餅就是這麼被蠶食的。結果他想到一個妙招,他要我媽買一個十寸大的五仁月餅,再用刀子畫上十四道弧形經線,請我媽沿線切成十五塊長彎條形的西瓜皮,那樣每一塊西瓜皮就代表兩個天數,他問我可不可?」
「你怎麼說?」
「我祝他心想事成。」他沒笑,只是嘴角揚起了一個超過十五度的微笑,若茴倒笑得彎下了腰。
「你台灣哪裡人?」若茴忍不住想多瞭解他一些。
「我是在台北出生的,但在……峨眉長大的。」他據實地告訴她,然後很有技巧地轉了一個話題。「我記得你是歷史系畢業,不知道你對歐洲黑暗時期的研究有沒有興趣?
最近格大開了一門研討課程以補救世界史觀的缺憾,你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去旁聽一下。」
「真的?太好了!」若茴好高興能有些事可做,除了學英文外,她幾乎都做些幫他打掃、洗衣服、澆花之類的工作;他本身非常有條不紊,不像她想像中的邋遢,所以家事是少得可憐。如今可旁聽一些課程,自然是欣喜的接受。「你打算一直在這兒發展事業嗎?」
「當然沒這個打算。我和學校約合的期效剛好到明年年初,屆時,我就得南下至倫敦為英法海底隧道的設計小組工作。我沒有參與工程設計,只是為我的老師繪製車站的工程藍圖,並觀摩施工情況。」
「英法海底隧道?!要怎麼蓋呢?是像日本科幻卡通一樣,在海中造一條透明的直空管嗎?」
「不是!如果真這麼做的話,大鯨魚、海嘯一來就全盤搗毀了。事實上,是工程人員勘測出適當的地理位子,利用人造衛星來偵測施工情況,然後以雷射取代挖土機鑽入地底,以延長的方式來和緩和傾斜度,最後到達海底下,挖鑿出三條隧道,再用搭造地鐵的方式鋪上滑軌,根據潛水加壓原理,使旅客能夠像在陸地上般自如。這項工程難在距離,足足有五十公里長,而且從英法兩頭同時開挖,最後再於中間交會鑿通隧道,每個環節均需緊緊相扣,不能有分毫的閃失。」
「那不是很費時嗎?」
「是啊!預估要花七年的時間完成。」
「所以你還要待在這兒七年嗎?」
「沒有,我只是幫人負責一小部分的細節,我的老師也還只算得上是顧問工程師罷了。明年二月一過,我還得加入南非水利工程支持小組赴非洲的一個小國一趟。至於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也許再返回英國,也或者客死異鄉都不一定。」
「難道你不想回台灣?台灣又不是只有一家建設公司,彭氏倒了,還有別家啊!」
他彎起一抹笑,黑亮的眼看得她有些失措。「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回去。我拉段曲子給你解解悶吧!」
「曲子?」若茴楞住了,看著他起身踱至壁爐前取下二胡後,恍然大悟。「我以為那只是一件裝飾品。」
他笑著回看她一眼,很自然地就往窗緣一靠,用食指撥了一下弦,隨著他手肘的擺動,哀怨如淒如訴的小河淌水頓時縈繞少有障物的客廳,其旋律與冒出香爐的一縷沉香攪和成一氣。
一曲即終,音調一轉,成了綠島小夜曲。他拉得非常的漫不經心,目光筆直地掠過她頭頂直射向她背後的夜景。若茴以哀傷的眼看著眼前這個多才多藝的男子,為他離鄉背井、漂泊異處的身世惋惜。縱然,他噤聲不談一句思鄉語,絕不表示他不想返鄉,這首小夜曲雖然通俗平凡,或許就是陪著他夜夜捱過寂寥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