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這我已經說過了,根據今年的收成,他們的糧草絕對不可能撐到那個時候。」
「謝大人,他們就只有今年才種糧食嗎?韃靼部落已經連續三年風調雨順,您怎知他們是從今年才萌生反意?」
「陳大人所說甚是,我們去年就派人去招撫,也是無功而返。」何大人立刻幫腔道。
謝木宛暗自心悸。陳子湛啊陳子湛,你真的就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陛下,微臣的確思慮不周,但我還是堅持此時不能出擊。」
「微臣也贊同謝大人的說法。」陳子湛突然立場一轉,倒讓在座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陳愛卿,此話怎講?」朱棣抬眉問。
「因為除了死守,微臣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他淡淡地答道。
「按兩位愛卿所言,本朝就只能被動挨打嗎?」朱棣濃眉一擰,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悅。
文淵閣裡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
謝木宛銀牙一咬,朗聲說道:「皇上,微臣斗膽進言,依現在情況看來,死守的確是最上策,但戰場上的情形瞬息萬變,他日另有克敵之法也不一定。」
「依愛卿所說,朕倒是在這紙上談兵嘍。」
「微臣不敢。」謝木宛連忙跪了下去,內心裡其實緊張萬分,因為她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謝愛卿,你說都說了,有什麼不敢的?罷了,朕就是喜歡你這性子。不過,你說的的確有道理,對於邊關所發生的事,我們所言都是隔靴搔癢。」
「微臣還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謝木宛繼續道。
「說,賜你無罪。」
「現任戎邊將軍邱福是邱驥的宗親,微臣擔心他會報仇心切,冒險動兵。」
「謝大人,你這樣說可是會寒了邊關將士的心啊。」何大人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邱福是他一手提拔的,這個謝清華竟然敢這麼說,總有一日要他好看!
謝木宛深深地暗自歎氣。她就知道會這樣,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唉!這個朝廷始終容不得像她這樣心直口快之人吧。
「何大人,朕倒覺得謝愛卿說的不無道理。大家都是盡心在為朝廷辦事,有些欠考慮的話還是少說為妙。」朱棣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評斷。
「微臣知罪。」何大人立刻戰戰兢兢地答道,但心中對這狀元郎的怨恨又添了幾分。
「依謝愛卿所言,朕決定派人親臨邊關,一來,可以將這次採買的火藥送去,二來,也可以適時為邱福提醒,三來,還是可以試試與韃靼合談的可能,畢竟朕登基不久,亂因猶在,這戰目前是能免則免,在座有什麼人選可擔此重任嗎?」
一語說出,滿座啞然。
不是文武雙全、天縱奇材者,誰能擔此重任?而且這個重任一不小心可是會掉腦袋的。
不是死在戰火之中,就是死在辦事不力的聖旨之下。
感覺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頭上,謝木宛不由得雙肩一沉。剛才陛下如此維護她,其實是等她自投羅網吧。
「微臣不才,願前往邊關效命,替主分憂。」她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
「好,不枉費朕如此器重你。此次邊關之行如果一切順利,你回來之後,朕會封你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小三子,去擬旨吧。」
謝木宛剛想說謝主隆恩,就看到陳子湛往皇上面前一跪,「陛下,微臣雖不若謝大人,但也願意前往邊關效命。」
一時之間,滿室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尤其是那一心想成為陳子湛岳父的何大人,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
這個燙手山芋誰都不想接,聰明如陳子湛為什麼偏偏要來蹚這淌渾水呢?
「啟稟皇上,殿試上我與謝大人同樣論的都是如何治夷,現在也是我一展長才的時候。」陳子湛懇切地說。
「好。」朱棣高深莫測地一笑,「謝愛卿雖然機智,但有時過於直率,陳愛卿剛好可以彌補這一點,朕就批准你們兩人同去吧。」
此時此刻,他只要一個對大明朝最有利的局面,至於陳子湛為什麼執意要與謝清華同行,大可留到日後再查。
但這的確是有點奇怪,他們兩人一向不和,頗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難道陳子湛真的熱中於權勢?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的確不低啊。
朱棣看著這兩人,一個清俊無比,另一個瀟灑飄逸,心中不禁浮上一個念頭。這泉州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居然能一次出兩個這樣光風霽月的人物。
連他都不忍心將這樣的人物送到前線去,但他還是緩緩開了金口說道:「擬旨吧。」
他畢竟是皇帝。
天下的一切都是可以為他而捨棄的。
第7章(1)
冬天的夜裡分外寒冷,可是文淵閣大學士謝清華的宅子裡卻是一片溫暖,當然這也是因為某人再次不請自來的緣故。
「明天就要出發了,你怎麼又來了?」謝木宛看著眼前這個喝著她的茶、吃著她的點心、躺在她床上的人說道。
「誰叫小祿的手藝這麼好,哪像我身邊那個雁書,除了會耍嘴皮子,什麼都是半調子。」陳子湛一臉傭懶地問:「你說,要是他們知道這狀元和探花每天晚上都黏在一塊,那臉色會有多難看?」
「那就看我們倆要死得多難看了,欺君之罪……唉!」謝木宛支著腮看向他說道。她那原本圓潤的臉蛋瘦了下去,越顯得那雙大眼閃爍不已。
「木宛,你瘦了。」
「每日如坐針氈,哪有不瘦的。陳子湛,為什麼你就能做到人見人愛呢?」此時的她完全沒了在朝堂上的一本正經,活脫脫一副小女兒模樣。
「我比你長得漂亮嘍。」他皮皮地一笑,「不過,皇上說得一點也沒錯,你的個性太過直率,不像我,在商場上打滾久了,早就是一身油滑。」
「陳子湛!」
「叫我子湛。不叫的話,我就吻你喲。」
「好啦,子湛,你今天為什麼要自告奮勇?」
「我怎麼放心讓你一人獨去。再說,這次是個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她有些不解地問。
「木宛,你一定要在朝廷裡待上三年嗎?你並不適合這環境。」陳子湛深沉地看著她,冠玉般的面容上浮起一陣憂鬱之色,「知道你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嗯。」謝木宛難得乖巧地點頭。成天勾心鬥角,天威難測,她的確是累了。
「我要走了,免得我不在府中會生出什麼事端。」輕輕地貼上她的唇,彷彿一陣春風吹過,他低歎道:「唉,又得去紅袖招打個轉兒,撒點銀子才能回去。」
「又去?!你那尋花問柳的名聲還不夠響亮嗎?」
「若不是這樣,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給我呢?要是皇上還想隨便塞個公主給我,那我可怎麼辦?所以,我這個風流倜儻的名聲越響亮越好。」他不以為然地。
「你是做給安王爺看的吧。」謝木宛突然指正。
「木宛。」陳子湛笑容一止,低聲一歎,「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看你的眼神,就如同你看我一樣。」她咬著牙,繼續說道:「你總是處處為我,卻一點都不將你的麻煩告訴我。」
「也談不上什麼麻煩,他又不能怎樣。」陳子湛淡淡地一笑,「你別擔心,我走了。」
說完,他扯過布巾蒙住面,正欲離去,就被謝木宛伸手拉住。
「此事一畢,我們都不要回這個朝廷如何?」她如是說,臉上灑滿月夜裡皎潔的月光。
「好。」陳子湛答應,「我們一起出海去,我帶你去暹羅看大象,去天竺吃咖哩,去看看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兩個人一起笑了,燦爛的笑容讓星夜都為之黯然。
臨去邊關的前一夜,應天府的雪停了,天空上有星有月,明天應該是個晴天。
☆☆☆
翌日,天色晴朗。
淺淺的薄雪上染著初生的陽光,就像白玉上潤著困脂,叫人不忍踩踏。
應天府外,謝木宛和陳子湛身著正冠錦服,正接受皇帝的歡送。
一時之間,滿眼冠蓋,熱鬧非凡。
曾幾何時,有哪個文官出京有這麼大的排場?
不但內閣六部二院全部到齊,就連皇帝也親臨了。
冗長繁瑣、隆重至極的儀式之中,謝木宛和陳子湛卻是一臉沉重,他們倆都明白,恩寵越大就意味著危險越大。
此行一去,真是前路渺渺。
「於半月之內,必趕到裡邊城,欽此。」
「微臣接旨。」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從內待手中接過那張薄薄的黃絹。輕飄飄的一卷布,卻沉甸甸的像一座山。
「兩位愛卿啟程吧。」朱棣說道。
謝木宛和陳子湛翻身上馬,在一大批待衛的隨護之下,向北馳去。
頭上那片晴朗的天空,只有北方堆著一片陰沈,那邊的風雪一定很大。
☆☆☆
他們一路往北,天氣越來越冷,應天府的那一抹陽光留在南方,未隨他們而至,凜冽的寒風裡雜著雪片像刀子一樣刮著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