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彰化秀水鎮
「找哪位?」透過鐵門鏤空的縫隙,一名身形佝僂的老婦操著濁重客家音朝來人問道。
昂首站在門外的,是個穿著雪白襯衫、洗得泛白牛仔褲、戴白色圓邊帽、背白背包、腳踩白皮鞋的女孩。她揚起手裡捏著的一張紅紙,點頭致意。
「我是看了這張紙來看房間的。」她有禮的一字」字道。
老婦吃力的瞇眼瞧了那紅紙幾秒,歪著腦袋蹙眉想了想,這才轉頭朝屋內大聲嚷嚷,粗嘎難聞的嗓音煞是刺耳:
「阿帆哪,有人要來看房子,你快點出來瞧瞧。」邊說邊踏著木屐往門裡走,逐漸沒了聲音。
女孩皺著鼻子挑挑眉,對這樣的待客之道很是不以為然,但心想既然碰上了,也得等一等。
須臾,一個同樣穿著T恤牛仔褲的男子從樓房走出來,見她候在緊閉的門外很是緊張,急忙跑過來敞開鐵門。
這男孩相當高姚,有著一張稚氣的娃娃臉。然而兩人首次四目相對,突然都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側著頭,女孩注視他好一會兒,見他滿臉呆愣,忍不住掩嘴淺笑起來。
那個叫阿帆的男子這才驀然回神,略為青澀的抓抓頭。
「呃……對不起,請問是你要租房子嗎?」他不好意思的問。
「是的,不過我想先看看。」女孩大方回答。
「好……不過房子不在這兒,我帶你過去,走路的話大概要二十分鐘,你不介意吧?」他邊說邊退出來,順便將門帶上。
「沒關係。」
他頷首走在前端,體形相當雄偉,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十分健壯。
「你好高啊,有沒有一八○?」女孩忍不住問。
阿帆笑笑,瞇起眼睛有著笑紋。「一七八而已,」直覺望了她一眼。「你也不矮呀!我看至少有一六七吧?很符合模特兒的標準。」
「女孩子太高不好。」她聳肩。
阿帆帶她走在乾硬的田梗裡,沿路半是黃油油的稻田、半是櫛比鱗次的房舍,以及稀稀疏疏的竹林果園。
「很遠嗎?」女孩又問。烈陽驕縱,曬得人頭腦暈暈沉沉的,她用手朝臉上揭著風,試圖攢些涼意。
「快到了。」他過意不去的道,伸手指著前方。「就在那兒,旁邊有幾棵榕樹的那棟。後邊是小學,騎腳踏車三分鐘可以到雜貨店、十分鐘可以到市場、二十分鐘到公車站,也有到彰化火車站的直達車,交通還算方便。」他順便說。
女孩扶著帽沿張望一下,果然在一片田寮旁邊覓到一棟兩層樓的房子,雖然有些老舊,但屋身保持的還不錯。
「就是那棟房子吧?」她也跟著一指,纖細的手指白淨修長。
「嗯,那棟房子有四間房,其它三間已經分租出去了,你不介意有別的室友同住在一層樓吧?」
「當然不介意。」
「那三間住的分別是兩個小學老師,另一個是我哥哥。」
「你哥哥?」女孩有些奇怪。
「他喜歡獨處,再加上睡覺時間不固定,怕吵到我爸爸。你知道,上了年紀的人都睡不好,所以我哥便自個兒搬到那裡住,反正離家也近。」
「原來如此。」
「你呢?很少有人來這兒分租房間的,這紅紙已經貼了一年多都沒下落,你可別告訴我你是那所小學新的老師。」他開玩笑說道。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個流浪到哪就住哪的人。」她淡雅輕笑,眼光置放在天邊的一朵卷雲上。
她的回答讓阿帆有些驚愕,看著她細緻妍麗的姣好側臉,以及那微帶夢幻的朦朧美麗,一時之間不覺有些坪然心動。
不久,他們已經到達房子裡邊。
樓房一樓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幾輛腳踏車、幾個碾米用的工具、幾袋裝著不知名東西的麻袋,和一組掃帚畚箕。不開燈的話,大白天也顯得十足陰暗。
走上二樓,四大扇老式格窗照亮整個走廊,連續相鄰的四間雅房,全用厚實的水泥牆加以隔開,他帶她走到走廊頂端最後一間。
掏出鑰匙,阿帆打開房門讓出通道,讓她進去瞧個仔細。
四坪大的空間寬窄適中,裡邊的傢俱還算一應俱全,床墊、壁櫥、茶几櫃、書桌、椅子、小冰箱、熱水瓶……很是方便。
「真齊全。」女孩忍不住說。
「是嗎?」阿帆很高興她這麼說。
「好,我決定租了。」女孩點頭轉身說道。
「那麼,月租五千,包含水電費,押金兩個月,至少簽半年約,可以嗎?」
「可以。」女孩很乾脆。「那麼我明天就搬過來,行嗎?」
「當然,這鑰匙就先給你。」他很放心的直接將鑰匙交付到她手中。
「謝謝。」
「對了,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他在要走之前才想到要問。
回過身,她露齒一笑。「我姓曲,曲淨楚。」
「曲淨楚?好特別的名字。」
幸好他不覺得耳熟,她放心地想道。
「你呢?我該稱呼你什麼?」
「你叫我阿帆就可以了,帆船的帆。」
曲淨楚點點頭,先一步邁出房門,準備下樓去。
阿帆尾隨她身後一塊兒下樓梯,才驚艷的發現她有一雙勻稱、煞是完美無瑕的長腿,膚色白裡透紅,教人看了莫不讚歎。
「你很喜歡白色嗎?」走出房子前,他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我喜歡白色,白色代表純潔,掩飾掉許多污穢。」她答的順口。
「呃……是嗎?」
半晌,他們走回較熱鬧的鎮內,曲淨楚客氣的向他揮手告別,掉頭離去。
而阿帆盯著她的背影凝望好久,才甩甩頭回到屋裡。
台北大安區
寬敞明亮、傢俱簡樸的客廳裡,坐滿了六個人。
橘黃色的長型沙發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濃眉大目、眼神銳利、氣勢凜然有威,頭髮卻已花白,年紀約莫六十出頭,而這人就是赫赫有名、曾經叱吒金融界的企業大亨——曲雲刀。
坐在他身旁,一名年約三十出頭、長得異常溫柔美麗的少婦,即是外界評論為「絕色情婦」的了夢薔。只不過如今的她,已是曲雲刀名正言順的妻子。
坐於右邊沙發上的兩個人,則依次是曲飛、曲淨安兩兄妹。
曲飛是個沉穩內斂、正直寡言的男子,打自他二十二歲那年早婚,二十五歲同時失去老婆兒子,他就變得更加沉默與憂鬱。即使都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無法走出陰霾,開啟心扉接納別的女人。
對於他的家人,他不曾吝嗇於付出,但必要的威嚴和脾氣他還是有的,正如他一心想管好曲淨安。
曲淨安是個聰敏絕倫又伶牙利齒的小女人,長得極像她母親歐陽曼蘿,但她卻完全沒有母親鎮定、果斷、理智的種種特質,反而在個性上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好玩、喜新厭舊、愛交男朋友、更愛揮霍,是個一分鐘也靜不下來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愛漂亮,而且愛死了。
坐在另一邊沙發上亦有兩個人,為歐陽曼娟與童瑞方。
歐陽曼娟是歐陽曼蘿的姐姐,她與妹妹一樣,是個商場上的女強人。論經營手段、處世態度,她們倆都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歐陽曼娟更為精明、更為果斷,甚至還有些陰險狡詐。必要時,她是不惜出賣周圍的人來墊高自己。雖然親人是例外,但不保證以後也是如此。
童瑞方則是歐陽曼蘿事業上最好的搭檔,許多歐陽曼蘿開創起的江山事業,都是童瑞方陪她一起打下的。
童瑞方是個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的人,雖已年屆五十幾歲,但他卻至今未娶,也無意娶妻。
煮飯的傭人樸嫂在端上茶點與水果後,便靜悄悄的退回廚房裡。
沉寂許久的廳內,也由歐陽曼娟打破僵局。
歐陽曼娟環顧一下眾人,神色高傲地開口道:「已經一年了,卻還是找不到淨楚,我們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論輩分,曲淨安好歹也得叫歐陽曼娟一聲阿姨,但是,她就是討厭她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和趾高氣昂的架勢,讓她一個不爽快就想去反駁頂撞她。
「當然,不找到她那怎麼行?難道我媽第一份遺囑是寫假的嗎?要全部的人到齊!全部到齊你懂不懂呀?傻老太婆。」她一向沒什麼「敬老尊賢」的觀念,尤其針對這個惹人憎厭的老女人。
歐陽曼娟的臉色一陣青白交斥,但她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屑與」個黃毛丫頭計較,逕自將瞄頭轉向曲雲刀。
「曲雲刀,對於我上次所提的意見你到底是決定得如何?去偽造個死亡證明書又不困難。雖然淨楚是生是死我們不知道,但哪能這麼乾耗著等她出現?」
曲雲刀面色一沉,字句鏗鏘有力:「我敬你是曼蘿的大姐不跟你計較,但你也別以為我會答應你所提的這個意見。」
「沒錯,」曲淨安鼻子一哼,說起話來夾槍帶棍的。「淨楚好歹也是我們曲家的人,怎麼可以任你這不相干的老傢伙說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