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郁雲壽略微低陷的雙頰及失去笑意的眼眸良久,才出聲道:「有人打京城裡來了。」
郁雲壽聞言心悸片刻,眸光略閃,才遲疑地問:「是沈娘認識的人嗎?」
沈娘想避開眼,以免見到他失望的表情,但訓練有素的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是,我未曾見過。」
「喔!」郁雲壽略垂下眼臉以遮掩自己的心情,「知道那個人來此的目的嗎?
如果他又另搞花招派人來偵察我的話,直接轟他出府。」
「不是他派來的。事實上,來者有兩人,是一對自稱永定公爵的夫婦。」
「永定公爵?」郁雲壽戚起了眉,思索片刻,思揣著那份年年更遷的官品簿。
因為他從十三歲受封以來就沒上過朝,也不跟同僚來往,所以連翻都懶得翻,此刻對這位永定公爵的來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要不要見?若是不要的話,我替你打點。」
「不!我這就去見他們。你把他們安置在哪裡?」
「老地方。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沈娘提醒他身上那套與他身份不搭軋的服裝。
「不需要。」郁雲壽說完即快步往明堂走去。
當他進入明堂時,席上已端坐了兩人,正如沈娘所說,一男一女;男的身著藏青色的皮襖衣,其面貌俊挺有威儀,身材魁碩,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武將,至於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則是眉目清揚,有著脫穎的氣質。
郁雲壽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女子,總覺得她似曾相識,直到那女人不安地挪動了身子,往她丈夫那兒看去時,郁雲壽才驚覺自己失態。
他收回眼,上前跨上一步,不等對方行禮,便先作揖表示,「河東王郁雲壽,讓二位久等,失敬失敬!」
那男人也拱手回揖道:「失禮的是我們,不曾事先通報就倉猝來此,在下拓跋
仡邪偕同夫人實惠拜見王爺。」
實惠!想來是竇宛的姊姊了。郁雲壽恍然大悟,輕瞟了一眼那張與竇宛相仿的瓜子臉後,在主人席上坐定,脂膊一弓,優閒地抵在几上,問了,「不知永定公爵賢伉儷為何事而來?」
「是為了探望夫人的弟弟而來。」
郁雲壽一臉笑意,裝著不解的模樣望了拓跋夫人一眼後,謹慎地問:「公爵夫人的弟弟是……」
「竇宛。」
郁雲壽對在座的兩位懶洋洋地一笑後,以淡漠的語調說:「令賢弟早在三個月之前就離開王府,回京去了。」
對方聽他這麼一說,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她轉向自己的丈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郁雲壽轉著指環,掩藏住心焦,沉著地問:「是令賢弟發生什麼事了嗎?」
竇惠雙手緊掐在腹前,強顏回道:「我們這番來此全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王爺您卻說她已回京三個月之久,但是……她並沒回京啊!」
郁雲壽聞言一愣,原本彎腰駝背的身子頓時挺得筆直,一雙沒睡飽的眼珠子陡然大瞠,雄赳赳的口氣更是有別於剛進門時的散漫,「你說她沒回京是什麼意思?」
竇惠沒有被眼前這位王爺幡然一變的舉措嚇到,她貶了眨眼也直來直往地說:
「意思就是她人並不在京城裡。」
郁雲壽整張臉是陰沉得可以嚇人了,「而她也不在此王府裡。」
「我們就是在擔這個心!」實惠說完與丈夫交換了一眼。
眼尖的郁雲壽注意到他們之間奇妙的動作後,問:「你們擔心什麼?是否也能說出來讓本王聽聽?」
竇惠又看了丈夫一眼,見他點頭後,才回頭對郁雲壽道:「七天前,我在夢中見到竇宛在一座寺廟前面徘徊。」
郁雲壽擔心著竇宛,所以只挪了三分心思出來聽人說話,「你說你在寺廟前面見到她在夢中徘徊?」
竇惠捺著性子,對著心不在焉的郁雲壽解釋了一遍,「不是!我是說我夢到她在寺廟前面徘徊。」
郁雲壽聽了後,緩了一口氣,「喔!只是夢到而已。」
竇惠見這個舉止乖僻的王爺說話與聽說皆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便就此暫時打住了話題。
倒是在一旁默觀良久的拓跋仡邪從中切人,「王爺,說出來不怕您見笑,但是我必須讓你知道,內人的夢向來都會應驗事實。」
郁雲壽聞言,警覺地看了這一對賢伉儷,然後才正經八百地問了,「公爵夫人還夢到了什麼?」
「夢見她拖著一頭長髮走到兩株樹之間,手裡拿著一片攪成汁的葉子往樹幹上塗去。」
郁雲壽大手倏地抓住了幾角,追著問:「然後呢?」
「就沒了。」
他又愣住了,「這麼短的夢!」
竇惠看著郁雲壽掩藏不住的焦慮,跟他解釋,「夢的長短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關鍵處。事實上,我還夢見過別的。」
「什麼樣的夢?」
竇惠蹙了一下眉,才說:「我夢見她抓著一張絲絹,跪在一個堆滿書簡的房間裡哭。」
郁雲壽眉一挑,問:「然後呢?」
「當她慟哭時,房門外站了一個男人,他幾番抬手想推門進去,但終究沒有行動。」
郁雲壽抬眼與竇惠正眼相對了幾秒後,語帶挑釁地問:「你看清那人的面貌了嗎?」
竇惠聰慧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他,以略帶譴責地語氣道:「當時看不太清楚,不過現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郁雲壽臉頰猶帶著笑,但眼神卻是冷冰冰的。他那雙眼珠在拓跋仡邪與竇惠之間流轉片刻後,才側身以挑弄的語氣問著拓跋仡邪道:「永定公爵是不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夫人?不知這樣是好,還是壞?」
拓跋仡邪不以為忤,那張冷雋的面孔出人意表地扯唇一笑,慢答道:「當然是好,省得我費唇舌解釋行蹤。」
郁雲壽當真開了眼界了!這對賢伉儷當真鶼鰈情深,深得令人有點感冒了!
他站了起來,手背在後,建議,「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套用方才公爵簡明扼要的一番話,既然你已知道我跟竇宛之間的情況,那就不需我再贅言說明前因後果。當我聽到竇宛人不在京城的消息時,是訝異萬分,因為我以為她會回到皇上身邊報告在她在我府裡所觀察到的情況。」
「皇上定期會收到竇宛的信,所以從未想過她人不在你府裡。」拓跋仡邪解釋道。
「那她人到底在哪裡?」郁雲壽急得已失去了平日的修養。
「這就是我們來請教王爺的原因。您最後一次知道竇宛的下落時是在何處?」
「在洛陽。」
「洛陽!洛陽的哪裡?」
「我們下榻的高陽客棧。」
竇宛聽到這裡時,眼神一黯,溫和的眼眸也變得不友善起來了。
郁雲壽心知她在想什麼,她在想著自家妹子和他這個登徒子之間的多露之嫌。
但光是想到眼前的女人有那種邪門的本事能隔地觀事,郁雲壽便不願跟她解釋自己和竇宛之間清白的關係,所以照舊擺出了無賴的姿態,「怎麼?有任何概念嗎?」
竇惠遲疑了片刻,才說:「平城裡沒幾座寺,若有,也都毀於十來年前的禁佛令,如果洛陽是王爺最後見到她的地方,那麼她人應該是在洛陽城的寺廟裡。」
「公爵夫人想出是哪間寺廟了嗎?」
竇惠頭一搖,「洛陽城裡城外大大小小的寺全部數來有上百座,要想不是那麼容易的。」
郁雲壽知道竇宛看他不順眼,語帶刁難地問:「夫人既然夢到了寺,就應該有印象才是?你當時怎麼不連寺名也一起夢進去?」
竇惠微擰眉,緊著喉說:「經王爺這麼一點,我是感同身受;若當初那個躲在門後偷聽竇宛哭的人能事先寫個『王二』兩字帖在額上讓我看得透徹的話,我與夫婿早來王府了,也不會挑這麼一個大寒天來煩您。」拐彎抹角就把郁雲壽給修理了一頓。
兩人彼此對坐在那兒大眼覷小眼,可惜,瞪了半天仍是不對眼;一個心裡奇怪著,明明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怎麼將她橫看豎看,就是沒另一個可愛;另一個心裡感歎著,也難怪眼前這個登徒子了,他跟皇上帶上了邊嘛!還能有什麼指望?」
最後,是「隔岸觀火」的拓跋仡邪環臂開口了,他先是清了清喉嚨,才說:
「咱們是不是能言歸正傳了呢?我想整個夢的關鍵處應該是竇宛拿著葉汁塗樹幹才是。」拓跋仡邪隨便說說地起了頭,想將那兩封「火眼金星」分開,但他白認不擅長辭令,心裡不敢保證能改善現況。
不過很幸運他,他們一聽到他的話,那兩對針鋒相對的眼睛馬上轉向拓跋仡邪,同聲問:「你說什麼?」
拓跋仡邪略挪了一下身子,才說:「在下出身草莽,書讀的不多……」
郁雲壽心一急,沒多想就打斷他的話,「是白丁也無所謂,只要你重複剛才那句就行。」
但疼愛丈夫的竇惠聽了郁雲壽那番話,馬上為丈夫抱不平了,她瞪了郁雲壽一眼,回頭滿眼慈愛地對丈夫說。「咱們有一句古言這麼說:古來真龍駒,是未必置天閒;郎君切莫因為少讀書而自卑,您就算一本書都不讀,總也比那些滿腹經綸的公子爺強。」她頓時停下話,以眼角睨了郁雲壽一眼後,才又說:「郎君剛才說的那一句,我與王爺沒聽清楚,不知您是否可以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