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還是和以往一般精明能幹;而二小姐總算又回到二姑爺身邊了,這下老爺可以鬆了口氣了。」
「喔,那就好。」竇宛的口氣還是很平淡,不過這怪不得他,因為他從小就沒跟這兩個異母姐姐們親近過,等到他懂事時,她們又紛紛嫁出了門,「那我惠姐呢?
她如何了?最近公事忙,我已將近兩個月沒上『仡天府』去造訪她了。」
「她也跟我提了這件事,並且叮嚀你,無論如何都得盡快抽個空去看她。」趙廉中肯地轉述了竇惠的話,不過他還是以好奇的目光盯著竇宛,希望能從他口中得知情況。
「我曾問三小姐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三小姐只說很想你,期望能見少爺一面。
嗯……也許,我這老頭多心了,不過依老頭子觀察,三小姐的面色很差……你想會不會是三小姐受了委屈找不到人訴苦?當然,我們都知道三姑爺很疼三小姐,但照三姑爺的那個木頭個性來看,有沒有可能他無意間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傷了三小姐的心呢?」
竇宛嘴一撇,很快地接話道:「拓跋仡邪那武夫鐵石心腸的性子肯定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不過我惠姐沒那麼小家子氣。當她說想見我,就應是想見我,這事原本就很單純,你也別想太多了。」
「聽少爺這麼說我就放寬心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稟老爺三小姐的近況呢!」趙廉頓鬆了口氣,不嫌煩累地問:「那麼少爺會去探探三小姐了?」
竇宛討厭了人家囉唆,敷衍地道:「會的,會的,事情一忙完的話我馬上去。
咦,怎麼這麼久了,攢茶點心還沒送上來呢?趙廉,你先待著,我去找人催一催!」
說著,他敏捷地躍下炕。
「少爺,省著,不用了!」趙廉忙起身解釋,「趁天色尚未轉暗,我也該去看孫子了。」
「喔,是嗎?經你一提,我才想起你還沒見過召蓉呢!」竇宛愧疚地說,「既然這樣,我就不拖延你的時間了!改天,我們再長談。」
「是,少爺您多保重了!」
竇宛笑了笑,隨後交代僕人取來賀禮,一路談送趙廉出堂。
等趙廉上了馬車消失在宮廷側門盡頭後,竇宛如沐春風的面色頓轉鐵青,一臉凝重的他邁著大步,想快快回到寢室。
無奈途經九重迴廊時,又煞住腳來糾正站崗的新兵,嚴厲地責求他們的站姿與儀容。
大概是新報到的衛兵太懶散了,不把責任當一回事了,反將宮廷當成是自家的後院,可以隨便摸魚!竇宛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板起一張臭臉,一路地巡了下去。
這下倒楣的已不再是新兵,而是穿插於新兵之間的老鳥了,他們見素來嚴責小節的殿中將軍逼近時,一個個在心底叫苦連天,因為陰晴不定的他結結實實地在雞蛋裡挑骨頭。
「為什麼別人的腰扣都系正中,而你的要系到後面去?」竇宛雙手背在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一個衛兵。
這個衛兵揚起下顎,從眼角縫裡斜看竇宛一眼,才慢聲說:「報告將軍,因為它們鬆了。」
如果他的個子比竇宛矮的話,自然是得揚起下顎與竇宛應對,但真實的他不但不矮,反而比其他人高出許多,現在竟做出這樣不智的舉動,豈不是自找苦吃了。
「鬆了?」竇宛眉一挑,語帶嘲弄地問,「怎麼會松呢?是咱們『殿中』的伙食太差讓你餓鬆了,還是因為你太粗枝大葉,自作主張認定『腰扣』是芝麻綠豆小事,只要它還待在你的腰上,跑東跑西也無所謂?」
面對竇宛犀利又不留情面的質詢,該名衛兵一時招架不下,他傲慢的神情不再,除了呆站原地吞口水外,什麼也沒說。
「怎麼不說話了呢?莫非你同意了我的猜測?」
倒楣衛兵馬上迸話回道:「不是的,長官。咱們殿中的伙食好得沒話說。」然後眼一低,躲開竇宛的逼視,並且希望長官能就此放了他。
豈料,竇宛如緊咬鮮肉的鮫,硬不肯鬆口。他旋即彈出一指,唐突地拉了拉對方的腰帶,扯唇評了一句,「嗯,勒得滿緊的嘛,看樣子我們所供的伙食的確是沒虧待你了。」
「當然沒有,長官。」士兵忙接口再三保證。
「那是什麼理由讓你的腰扣跑到後面了呢?」竇宛還是溫柔地重複那個老問題,只是他嘴角邊若隱若視的笑容陰得教人頭皮發麻。
士兵啞口無言,因為他實在應付不了竇宛的刁鑽。
「說話啊!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呢?」
竇宛一說完,四下靜得不得了。
「嗯……」衛兵停頓了好片刻,才吐了口氣承認道:「是屬下太粗心,忽略了小節!多謝長官指正。」
竇宛瞅了對方良久才挪開視線,他往後退了一大步,抬高嗓子對著大眾,「也許你們之中有人認為我在吹毛求疵。沒錯,我的確是在吹毛求疵,因為比起其他在六鎮前線的兵種,你們不需要在寒風大雪裡行軍,不用在烈日狂風下操練,更不用先面對敵人的威脅。」他說到這裡,緩了下來,放眼巡了屬下的表情,見他們之中還是有人面帶質疑後,繼續道。
「我時常想,這樣的分配是多浪費人力資源啊!因為你我都是高官之子,都是名門之後,咱們都是這麼的優秀,為什麼最艱難的任務不是由我們來擔?為什麼最神聖的工作不是由我們來做,為什麼首先為聖上捐軀的殊榮落不到我們頭上?這真是不公平,簡直是看扁人了!」
「呵!那些在前線的軍官真是比我們幸運不知多少倍!他們不用成天擔心服裝儀容的問題,不用拘泥於小節,那邊的長官聽說都是放牛吃草的時候多,除了騎馬、射箭、操練外,還是騎馬、射箭、操練,多好!多簡單!多輕鬆!
「不過咱們似乎也忘了一件事,他們吃得沒咱們好、住得沒咱們暖,邊界月月都有失蹤人口的報告傳出,與宮殿裡這種安逸的步調相比,他們是該有輕鬆的日子可過,他們是該有不需關心腰帶是否端正的充分理由,因種這些小瑣事雖重要,一旦跟生死問題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竇宛一鼓作氣地洩出滿腔的怒意後,冷冰冰地說:「現在,告訴我,你們之中還有多少人認為儀容不端是小事一樁的?」
除了晚風拂過樹間的沙沙聲外,無人敢吭一句或動一步,大伙僵在那裡如一尊尊的石雕般,迴廊間頓時陷困於一片肅靜。
最後,還是竇宛自己打破了沉默,「怎麼?都同意我的話嗎?不可能吧,你們之中不是老有人愛唱反調嗎?」
眼見四下依舊無人回應,竇宛只好擺了一副自討沒趣的臉孔,聳聳肩道,「無所謂,我能等。日後若有人不同意,儘管來找我,北疆那邊的人脈我熟得很,不缺辦法!」
話一說完,竇宛輕鬆地旋身離去,直走了一段路後,才猛然驚覺這條迴廊並不領往自己的寢室,當他正要轉身往回頭走時,一陣熟稔的調侃聲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賢弟,沒想到半年不見,你老毛病不改,照唱這狐假虎威的把戲。」
竇宛茫然抬頭,見精神飽滿的萬忸於勁就站在眼跟前時,驚奇地拱起手,上前一步與對方攀談。
「剛才那一幕讓萬忸於兄見笑了!不過,這老把戲是你傳授的,我只是照本宣科罷了。」
原本背倚著廊柱的萬忸於勁挺直了身子,抬手一拱,依樣畫葫蘆地打著官腔。
「賢弟,你太謙虛了,你朗朗流利的口才比起我的是更具說服力!」
「不,不,不,萬忸於兄客氣了,小弟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還不是托了您的福。」
萬忸於勁忽地抬指往竇宛的腦袋點了一下,糾正他,「不,賢弟該謝的人是輔國將軍才是。」
一提到拓跋仡邪的名號,竇宛就忍不住垮下臉來,「萬忸於兄,咱們久不見面,你就別提這麼殺風景的話題了。我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你這輩子最該感謝的人也是他,要不是他的關照,你不會有今天的。」
「你該說,要不是老天關照,讓我躲過他的折磨,我才能活到今天是吧!」竇宛尖著嗓音反駁道。
萬忸於勁微蹙起了眉,想從中當和事佬,「賢弟,這話有欠公允。要知道,你兩年前在北疆所受到的訓練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我深信身為你姐夫的輔國將軍沒有虧待你。」
竇宛緊抿著唇不語。他是打心眼底瞧不起拓跋仡邪的,不僅是因為他來歷不明的出身,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曾以很不君子的手段強佔他老姐的清白,這樣的粗人竟會受到舉國上下的尊崇,甚至皇上的敬重?!老天待人實在不公平!
而最不公平的是,在他正式擔任宮廷守衛前,皇上還曾特別指派他到拓跋仡邪的麾下去服役,凡是尋常人所受到的折磨,他就得多承受兩倍的苦;別人在雪中站崗一個時辰,他得多熬另一個時辰;別人告假返鄉,最長可拖個十天半個月,而他卻得先取得他的應允才能離開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