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了一下身子,瞄到她那雙緊攀著自己的手臂,再望進她一臉哀求的明眸,無動於衷的問道:「你總會倒水吧?」
「會!」
不到五秒,她一手端著一杯水來到他眼前,往前一遞。他順手接下杯子後,沒往嘴裡送,反而往茶几上的植物盆栽裡倒,一邊說:「端水姿勢錯誤,該是雙手捧上的。再重新倒一次好嗎?親愛的。」
牟為盼聽他這麼一喊,雞皮疙瘩已掉了一地,但勉為其難地按捺下發顫的衝動,乖乖地照著他的話做了。
「水來了!懷──魯!」好難啊!
「謝謝你,甜心。」他給她一個教人春心蕩漾的微笑。
但牟為盼的接收頻率大概和他的發射頻率有別,見他笑著喊她甜心時,只想往浴室裡沖。
不過當她看著鄒懷魯這次沒將水往植物盆栽裡倒,卻送近唇邊時,大吃一驚!
「水……好喝嗎?」她囁嚅地問。
「好喝!當然好喝!」他又啜了一口,連連點頭。
「可是……我以為你這次又要澆花,所以倒的是生水。」她倉皇地解釋。
鄒懷魯差點想將食指伸進喉嚨裡大肆催吐一番,隨即想起有濾水裝置,臉上才又恢復悠哉神情,柔聲斥責道:「小妖精,想謀殺人嗎?!」
牟為盼瞪他一眼,抗議道:「喂!我叫為盼啊!你一下叫我親愛的,一下叫我甜心,下一秒我又成了妖精,人家不習慣啦!」
「為盼,男人都是這樣叫情婦的,而且如果時常換床伴的話,光是記名字就夠累人了。當然,用這種稱呼比較方便、省時嘛!」
「你會再養別的情婦嗎?」牟為盼嘟起小嘴問。
就你一個我都搞不定了,兩個不要我老命才怪!
「看你日後的表現而定了。怎麼?才不過半天就受不了啦!乾脆認命嫁給我算了,省得麻煩。」
「不麻煩!我要學習如何做個儀態端莊的少婦。好,就以王昭君為榜樣。」
「等一下!」鄒懷魯很快地打斷她的話,給她一個白眼。「誰要你學王昭君來著?」
「你剛剛說的呀!」
「我話還沒說完。事實上,這個世界有太多像毛延壽之類的殘渣,我是要你別學王大姑娘的那股臭硬脾氣,免得吃暗虧後悔莫及。」
「你早說清楚嘛!害我以為你要我擺出斜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哩,好險!」牟為盼噓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他才是那個該長噓一口氣、大念阿彌陀佛的人。想想看,耳朵的功能最多只能聽到八方,與其強迫他聽為盼這個音癡所彈出來的魔音,他寧願忍受四面楚歌。
「為盼,什麼都有可能,唯獨教你彈奏樂器絕對不在我的計畫內,因為我還沒笨到會陷自己於十面埋伏的絕境。」他不禁揶揄道。
鄒懷魯看著為盼臉上終於漾起燦爛的笑容,為她輕易被一樁小事取悅的個性傷腦筋。
「我們打個商量吧!可不可以請你列張條子,把所有規矩都講清楚,這樣我才有個方向可循啊。」
鄒懷魯終於把報紙合了起來,往桌上一擲,仰視她一臉期待的模樣,慢聲解釋道:
「為盼,我可不是大學講師,還得幫你準備筆記、找重點,讓你打糊塗仗過關。你興匆匆地要當一個男人──記住,是『男人』而非『男孩』的情婦,就得忍受一切不適應。
要不然,你以為我是缺個女兒玩辦家家酒,跟你鬧著玩的嗎?」
牟為盼看著他一反溫和的嚴厲樣,不禁嚇了一跳。這令她更不平衡了,只得沮喪地提醒他:「可是你答應過要寫手冊給我的。」
「是有手冊,卻是無字天書,有天分的人才看得懂。我好累,明天還要上班,有件事是你每晚得配合著做的。」
「你是要我幫你鋪床、沐浴、換睡衣嗎?」牟為盼有點緊張卻滿臉期待地仰頭問著。
「不是,只是想跟你要個晚安吻。」他無視為盼一臉紅通通的樣子,握住她的手,傾下頭在她鼻樑上輕觸一下,再移至她的唇邊低喃道:「好好睡,可別亂踢被,我的烏龍情婦。」
好可惜啊!他為什麼不說好呢?這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觀察他的身體,大飽眼福,省得這幾天一直作白日夢,神情恍惚地回味自己被他圈進寬大結實懷裡的美好感覺,想著他和她的明顯差異。而且才區區一個吻就將她的世界擾得天崩地裂,為什麼?牟為盼心裡直嘀咕著。
為了能再次回味這種感覺,她決心要早日達到他的情婦標準,完成「統一大業」。
屆時,隨她要怎麼窩在他懷裡都可以了。
第六章
外觀雄偉、恢弘如一柱擎天般的禾雋貿易大樓矗立於喧鬧的商圈中。
從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往下俯瞰川流不止的車陣,不管是何牌、何廠、何種價碼、何種尺寸的鐵皮,在二十六層樓的距離下,皆成了電動火柴盒小汽車。
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嫗」正穩執著望遠鏡,倚在玻璃牆邊,往下掃瞄,監視著一名拿著小包包的清秀小姑娘慢慢地朝這棟建築物趨近。隨著鏡片裡物像的放大,從「老嫗」嘴裡所發出的聲音也愈來愈激烈。
「小紅帽來了!小紅帽來了!來送飯給『外婆』吃了!」
這個頭殼有點燒壞的「外婆」喜不自勝地放下望遠鏡,奮然打直身軀,赫然蛻變成一個碩實、儒雅的中年紳士──牟冠宇,他快樂忘形地在偌大的辦公室裡轉了一圈。
當快樂地轉完一圈的牟冠宇冷靜下來、面對現實後,整個飛揚的神情又竄逃得無影無蹤。這陣子每到晌午時分,他的心情就荒謬地如同股市裡的行情一般,開高走低。因為他的小紅帽送來的便當不是要孝順他這個老爹的,而是專門為那只披著羊皮的大野狼做的。
想想看,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一向乖巧、聽話、孝順得不得了,卻從沒親手燒頓飯給他這個孤老無依、可憐的老爹嘗上一口,如今離家不過半個月,卻天天洗手下廚作羹湯去餵那匹狼。那匹狼的味口還真大,晚上虐待他的寶貝女兒還不過癮,連中飯都得按時間奉上。
牟冠宇一想到這兩周來,樓下那匹狼天天有壽司、八寶粥、咖哩燴飯、紅燒牛肉麵、五色飯盒可吃,而自己卻得天天出去吃那些一成不變、少了女兒味道的菜,心裡就不是滋味。
他瞄了女兒送他的生日禮物──迪斯奈米老鼠卡通表一眼,拿捏好時間,決定再次下樓圍剿狼窟,收刮原來該屬於他的貢品。
※※※
正打算起身離座的辛蒂一瞥見牟冠宇出現在門邊,遂一改外膳的初衷,決定留下來觀賞第十一場烏龍丈人大戰狼女婿的精采實況。
「牟總又來找我們主子開午餐會報了嗎?要不要我幫您準備些吃的呢?」辛蒂面色從容,語氣平穩地問著。
牟冠宇聞言,會意地將眼一瞇,給辛蒂一個萬人迷似的笑容。別看牟冠宇上了年紀,事實上他是老來俏,只是生性古板的他已有著根深柢固的家庭觀念,才得以甩開一堆信仰唯物論的拜金女郎。
「對,這幾日我老眼昏花了,鄒經理的報告書我總是看不明白。」說罷推門而入,才甫合上門,就拉下老臉,不假辭色地瞪視俯首桌前、批閱公文的鄒懷魯,幸災樂禍地竊喜。批個過癮吧!你敢搶我女兒,在我有生之年,不操死你,也要用你爸的公文壓死你。
「懷魯啊!還在忙?咦,今天沒人送飯給你嗎?」他假意梭巡一下桌子,然後建議道:「我們出去吃個便飯吧,順便討論一下你的企劃案。」
「兩分鐘就好!剩最後一份就可告個段落。」鄒懷魯平心靜氣的道,並沒有抱怨這周工作量已超出平日的三倍。
牟冠宇見他反應並不熱絡,有點自討沒趣地拉了張椅子坐下,隨即瞄了一眼堆在桌角原封不動的羊奶及缺了一角的火腿三明治。
鄒懷魯伏首案文間,捺著性子問:「牟伯對我的企劃案有哪裡不瞭解?」
「喔!事實上……我是從頭至尾都不瞭解。」
鄒懷魯一聽,手中的鋼筆陡然滑了一下,在公文上刮了一下,他隨即抽了一張面紙放在公文上,以免滲出的墨汁毀了這份公文,然後順眼瞄了一下手錶,心知來者不善的牟冠宇打的歪主意,臉上卻不露慍色的說:「牟伯,您就照實說吧!要怎樣才能讓您突然開竅,看懂我的企劃案呢?」
「我有點渴。」
鄒懷魯識相地將羊奶往前一推。「看懂了?」
牟冠宇一口灌完了奶,抿了抿嘴。「只看懂了起頭。也許是我肚子餓了。」
鄒懷魯隨即又將三明治往前挪了過去。
牟冠宇心有不甘地看了那個可口的三明治一眼,但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一想到還有更美味的便當時,不得不在兩者間做取捨。「不!這是為盼的愛心三明治,還是留給你吧!你若沒吃光的話,就辜負她的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