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斬釘截鐵的說:「沒有!」
屠世民十足樂天的臉頓時被失望的雲霧籠罩住。心想,現在的孩子感情早發,婚前性行為不算是個天大的罪過,但是他心裡就有那麼一點老古板在作祟,畢竟他的思想還是八十歲,前衛不起來,一思及強塞給愛子的媳婦被人「捷足先登」就覺得不順遂。
「不過換床單時倒是瞧見了『落黑』。」很顯然,紀元在賣關子,折磨老人。
「喔,怎麼說?」屠世民的興致始終提不起來。
「起初我也覺得奇怪,以為少爺在床上看書,墨汁漏出了筆桿。但是一想筆芯裡的水就那麼丁點多,有點不合理。不過我左思右想,推測是因為染色的效果。因為少爺的床單是墨綠色的,綠沾上了紅,那就黑不溜啾了。」
「真的?」屠世民雙手揮了揮。「拿給我瞧瞧!」
紀元眼一瞪,看來老闆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床單一早就拿去洗了。」
屠世民懊惱一歎,抓耳撓腮,萬分沮喪。「唉!你動作那麼快幹嘛?我又沒多付你薪水。我媳婦的子孫瑞就這麼給人洗掉了!」
原來老闆還打算將那床單收藏起來?!他疼兒子的心態還真有點不倫不類!紀元望著天花板大搖其頭。「老闆,說真格的,我們這些不合時宜的話是萬萬不能傳進你兒子耳裡。」
「為什麼?這種事是喜事啊!媳婦入門即見喜,有什麼不合時宜的?」
「唉!好老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座休火山,平時難得發頓脾氣,一旦臭脾氣被引爆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屠做民被紀元這麼一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緩緩地點頭附和。「也對。人家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啊!免得又被小鬼纏身,又鬧自殺的。」
「你真的相信我那個不知哪門三六九的江湖女道士親戚的話,也認為昶毅被小鬼纏身,得趕快把財產過到別人名下,才能挽救他一命的謬事?」
「老闆,白癡也知道是有人想趁火打劫,相信的人可真是笨蛋了。」
屠世民「哦」了一聲,忙挪轉眼珠,有點心虛。困為當年他始終不瞭解兒子為何會一反常態,變得意志消沉。船破又遇打頭風,他心慌意亂之際不免失了主意,差點人云亦云。好險老目未花,及時察覺此事有異,沒有便宜他家老六。因為那個女道士是老六的姻親,兩人早就串好供詞了。
屠世民撇開往事,有點責難地問:「既然不相信,那你沒事提小鬼幹嘛?」
「我說的小鬼指的不是邪門歪道的鬼,而是指玩得樂不思蜀的少爺。他學位拿到手,閒書也念夠本了,洞房花燭夜也偷偷摸摸地捱過,再來就要討老婆了。這人生三大樂事皆經歷過後,他可沒有借口再投閒置散、到處閒晃啊!」
「要他回公司上班這事,你已跟我提過不下數回。但是娶媳婦這回事他已遷就我了,我怎麼好再逼他回公司呢?」
「幹嘛得用逼的呢?古人說:昊天罔極,父母之恩重如山。」
「再讓他逍遙一陣子吧!」屠世民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希望再見他『起乩』。」
紀元神態凝重地趨前一步,坐在老主人身側,勸道:「老闆,你肯承認自己十年前的錯誤是好的,但適度的彌補就可以了,再多也是沒必要。目前少爺行事可說是智圓行方,比以前更懂得調適心理,連三、四個人拿出棍子要揍他時,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以言語化解危機……」
屠世民眉一蹙,打斷他的話。「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怎麼你連提都沒提?」
「半年前在高速公路上發生的,只是一起小擦撞。他不要我跟你提。」
「那你就真的不提了?」屠世民身子往前傾,狠狠瞪了紀元一眼。
紀元刻意避開老闆的厲眼,繼續道:「總之,現在的少爺和三年前的少爺不一樣了。
即使獨當一面,他也絕對能夠應付自如。但是,你若不有這個絕佳的時機將他引回公司的話,再兩、三年你人老勢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屠世民還是悶不作聲。
紀元終於沉不住氣,「不瞞你吧,事實上,打從少爺回來住的這一個月,只要你一午睡,他就跑進你的書房,開始翻看舊檔案。你若不敞明說要他回去,他是不會主動跟你提的。」
「我希望他是心甘情願地回公司。」
「他會的。」紀元牙一咬,說:「只要你把健康檢查的報告書擱在書桌上,他讀過後就會跟你提,你連口水都省了。」
「怎麼省法?我只不過血壓偏低了些,連心臟病和糖尿病的初期徵兆都沒有,你要我拿那份報告書出來有什麼用!」
「不會吧,人老了,總是有些器官的機能會萎縮。」此刻的紀元是口不擇言了。
「偏偏我是勞碌命一條,萎縮得比較慢!」
紀元聞言端詳了屠世民好半天,半晌才評道:「錯了!老闆,你的確有個地方萎縮了。」
「哪裡?」
「就是你向來喜歡強人所難的壞心眼萎縮了。這有好也有壞,好的當然是可以讓你身邊的人喘口氣,壞的就是放任少爺繼續做個無業遊民。」
屠世民單眉一挑。「所以你是建議我不擇手段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老當服輸,你今年高齡八十三,只要擺出八十幾歲老人的姿態,就足以挽回你兒子的孝心了。」
屠世民搭在頰上的一隻指頭就這麼彈點了起來,一邊垂眉覷眼地思量,一邊瞅著紀元,半晌才訕訕地下了一個結論:「他不會很高興的。」
「就算一個願打,還得另一個願挨才算數,他多的是選擇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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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水馬龍的路上停停走走,塞了將近半個鐘頭後,屠昶毅好不容易出了車陣,大小巷裡繞了五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位,等他將吉普車勉強擠進兩輛豪華大車之間,十分鐘又溜走了。
屠昶毅拎起飯盒便跨下車。由於一時匆忙,他來不及換穿較正式的衣服,再加上蓄了一臉鬍子,模樣可比山大王,所以當守在大門旁的警衛要他出示身份證件及說明來意時,他也不怪對方以貌量人,依然和氣地等待對方的審查。
此時已過七點五十分,大多數的學生皆在教室內早自修,操場上只有幾十名球員在練習傳球和跑步,哨聲與加油聲不時傳來,為寧靜的校園增添一股活力。
屠昶毅沒花費太多的力氣就找到了小含的教室。他在門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裡面的氣氛熱鬧得不像在自習,倒像一群沒人統馭的彌猴兒,在花果山休憩、納涼、玩耍。
講台上有一名學生正面對著黑板抄錄標準答案,而台下是哄鬧成一團,薄薄的試卷紙在空中飛來飛去,同學們不是埋頭苦幹地振筆疾書,就是趴在桌上大夢周公,一個個忙得沒空招呼他。
等上一分鐘,好不容易有一位坐在正中央的男同學驀地站了起來,手往腰際的呼叫器一按,旋身往後方箭步飛來,與屠昶毅擦身而過。
屠昶毅見他行色匆忙,便打消詢問這個小男生的念頭。
沒想到小男生迅速地瞟了高頭大馬的陌生人一眼後,便嘎然止步,倏地回身,對他豎起一個大拇指,衝口說:「哇!大叔,你這個造型好酷啊!整理起來費不費時?」
屠昶毅聞言愣了一下,眄了這個矮雖矮,但面部輪廓卻深刻俊美的少男一眼,對於終於有人讚美他那把留了三年的鬍子感到異常興奮,大有遇見知音的感觸。
他臉上泛起得意,從容回答:「一點也不,反而省了好多麻煩。」
少男一臉欣羨,只是不巧,他腰際的機子又響了起來。
屠昶毅忍不住提醒他:「小老弟,你的機子又響了。」
對方不耐煩地低下頭,在呼叫器上一按。「沒關係,是我老爸。他一向很龜毛。喔!對了,你是要找人嗎?」
「沒錯。但我站在這裡五分鐘了,都沒看到她的人影。這是『愛』班吧!」屠昶毅往男孩腰際掃了一眼。
對方抿著嘴,手一摸索再次在呼叫器上一按。「沒錯啊!你要找誰?」
「我找一個叫岳小含的女生。」
「哦!」男孩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緊接著好奇地問:「你是……她叔叔?」
屠昶毅搖搖頭。「我不是她叔叔。」
「那麼是舅舅了?」男孩對他的身份極感興趣,一點都不理會頻頻呼喚他的機子。
「也……不是。」屠昶毅有一點氣餒。旁人如此問他,教他不得不捫心自問,自己看起來真的很蒼老嗎?
「那……你該不會是她爸爸吧!但是,她說她爸早上天了。」
屠昶毅猛嗆了一下,伸手撫了一下脖子好穩定情緒,克制出手掐對方的衝動。不過想歸想,他還是和顏悅色地否認道:「都不是!我是她的……」
不料,他才剛要解釋自己的身份和來意時,一陣呼喚來自走廊,結實地打斷屠昶毅的話,也將男孩的注意力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