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老頭怒瞪著顏氏。「難不成你認為我該拿錢給縣太爺?
陶淵明為五斗米折腰,也要折得光明正大咧。」
她眼神忿恨不平的站起,「別人拿錢就光明正人嗎?等功名到了手,你要多光明,我統統給你。偏你不肯,還說要告發人家,難怪會讓人打壓下來。要是你肯屈就,今天我們就不用這麼辛苦。」
「你這個不講理的女人……」顏老頭舉起手。
「想打我?!來呀,來呀!」顏氏一手叉著腰,一手手抬又快又直接地戳在丈夫的胸膛,「你敢打就來。」
「別以為我不敢。」
「你就不敢!」
就在夫妻劍拔弩張的當兒,顏錦瑟插身兩人之間,苦苦地衷求,「阿爹、阿娘,別吵了。」
「錦瑟,你讓開,今天我要奸奸教訓這婆娘。」
「誰怕誰!」
「阿爹、阿娘,你們可不可以別吵?今天是……是我在家中的最後一天,能不能給我留些美好的回憶?」顏錦瑟大聲地吶喊,眼淚不聽使喚地流出。「我只希望今天是全家人團聚的日子,明天以後我就不在家中,爹娘只剩大寶、二實,更要好好地相處啊。」
突然間,室內一片沉寂,顏氏撇撇嘴,不再說話,算是給女兒一個面,至少家中有魚有肉,還是她的功勞呢!
顏若頭則是熱淚盈眶,雙手包裹住女兒細細的柔美,不住地顫抖。
「爹對不起你……」
「別說了。」顏錦瑟擠出輕快的笑容,「阿娘說得對,打明兒個開始,我會有好日子過的,你別擔心。」
顏老頭看著顏錦瑟,女兒的貼心和體諒是他一生中所得到最好的禮物,但如今竟因為家貧而必須讓她嫁到素昧平生的人家。
他心中有怨啊,若非不得已,怎捨得讓開身邊。這一別,只怕今生難再相見,
「好了,大家快吃吧,菜涼子就不好吃。」顏氏的大嗓門響起,暫時沖淡了悲慼的氣氛,「大寶、二寶,筷子拿起來,別發呆。」
「我要一塊肉。」
「我也要,阿娘,也給我一塊。」
「你們兩個搶什麼,又不是餓死魁投胎。」顏氏口中發著牢騷,眼底卻是愛意與笑意。看著愛子們,心中感到安慰。
眼看著弟弟們爭先恐後的模樣,顏錦瑟跟著心情開朗了起來,
反正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女人的命是天生注走,就像阿娘說的一樣,她不會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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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吶和銅鑼聲響徹雲霄,顏錦瑟的眼前—片紅霧,籠罩住她所有的視線。鞭炮聲夾雜在嘈嚷間,卻掩不住人群竊竊私浯的聲音。
她知道那不是祝福,鄰人口中的憐憫全是針對她而來。她也知道,此去一別,能再回來的機會將近於零。
但今日是她的新婚之日,女人一生中最重大的日子。強忍著欲滴的眼淚,拜別父母的同時,雖然淚水就快忍不住掉落了,但顏錦瑟仍不忘擠出一抹笑容,告訴自責不已的父親,「我一定會幸福的。」
思及此,她的心揪緊,幸福,多遙遠的字眼,像活在不存在的時空中,是能人們的希望,卻又久得難以實現的期盼。
還能怎麼想,凌家的少爺……唉,她也不願意高攀富貴豪門,只期盼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或許是個農人,或許是個漁夫,再或許是個窮教書匠都好。儘管那樣的生活過得清貧,也強過嫁入豪門卻低人一等的感受。
恨嗎?
怨嗎?
恨爹娘不替自己的幸福設想?
怨自己前世沒有修好福分,今生才落得出賣身子?
不不不,顏錦瑟蹙眉搖頭,比起花街柳巷的姑娘們,比起賣身為奴的女子們,她比她們好命太多了。
至少——她是名正言順的嫁到凌家呵!
轎子猛然一震,前行的隊伍戛然停止,也打斷了顏錦瑟的思緒,只聽到轎夫斥責的響聲,「你不要命啦,知不知道咱的主子是誰,竟然敢擋路,要是誤了吉時,你擔當得起嗎?快滾開!」
「錦瑟,別傻得將自己陪葬人那無底的深淵中,聽到沒有!」
轎子外,程正禹努力地排開人潮,擠到轎子前方,殷切不斷地呼喚。「快下來呀,錦瑟,別誤了自己!」
程大哥?!詫異地想著。
那個老是紅著一張臉,帶著靦腆微笑的男子,在他皮膚黝黑的臉上,和善是唯一的表情。
每當同村的女子聚集閒聊時,他是最常出現的話題。除了努力、溫柔之外,似乎也是眾人傾慕的對象。
顏錦瑟永遠是躲在人群中距離他最遠處的人,每當程正禹出現時,眾家女子皆一哄而散地朝他而去,她不搶著擠到前方。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多所接觸,怕是誤了其他女子的機會,錯過一段良緣。
可他卻眼尖地一眼瞧出她的位置,親親切切地招呼,甚至還會拿些魚、肉能她們家進補。
打小他就對她十分的關照,在她的心中,也視他為兄長,除了父母之外,程正禹或許可說是她最親近的人。
但——顏錦瑟不解,到底他來做什麼?
恭賀嗎?
不像呀,聽他聲音的氣勢,倒像跟誰有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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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你別走,快回來呀!」程正禹不顧轎大的阻止,拚命在前衝,希望最後一搏能換取顏錦瑟的回心轉意。
自從錦瑟十歲開始出現少女的嬌態後,他的眼光就未曾離開過她。在眾多聒噪的女子中,她總是安詳沉靜地獨坐在旁,含笑地聽著別人的訴說。但誰能忽略得了錦瑟的美麗?早在第一次為她驚幾時,他的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子,那時他就下定決心只要她。
這些年來,他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積攢銀子,為的還不是光明正大地娶錦瑟為妻。
但為什麼上蒼如此捉弄人呢?前兩天他才特地抽空去拜訪王媒婆,帶著幾年省吃儉用積存下來的二十兩銀子,面紅耳赤地請她代為說媒。誰曉得才過沒幾天,錦瑟居然就嫁了。
要是嫁得好,他倒也心甘情願地放棄,誰教自己是窮苦人家,無法給錦瑟好日子過。但是,凌家那少爺——
唉,程正禹想到就捶心肝,錦瑟嫁給凌家少爺,絕對不會得到幸福的。
只有他能給綿瑟幸福!想到這,他心中的熱血開始沸騰,體內的正義之火開始燃燒。
絕不能讓錦瑟受苦,唯令之計,只有把她搶回來,就算無法在村子中生存,就算要遠走他鄉,也強過看著她受苦吧!
「錦瑟,嫁給凌家少爺不會幸福的,你快下來呀!」他吶喊出心底的聲音,「別糟蹋自己。」
「你這個瘋子,少在這裡胡言亂語。」轎夫們見圍觀的人群愈來愈多,更加粗手粗腳地推離他。
「錦瑟,我愛你,回來吧!」眼見轎夫們的步伐未停,反而愈來愈急促地往前走,程正禹急了,顧不得她的閨譽,頤個得旁人的想法,更顧不得自己的身上受到刨傷,直擠到轎前。
轎子前的媒婆推了他一把,怒斥道:「可惡,你鬧得還不夠嗎?來人啊。快把他押走。」
「我愛你,只有嫁給我才會幸福。錦瑟,你要想清楚。」
他愛她?!坐在轎子中,顏錦瑟覆蓋在頭巾下的臉緋紅一片,心中如小鹿亂撞,好羞人的言語,程大哥……這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驚喜只在電光石火中產生,隨即消失無蹤,煩惱與苦悶取而代之。以往她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如今也算半個成親的婦人,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十分的潔身自愛。對程正禹雖有好感,也僅止於兄妹之情,不曾逾越。如今他遣麼一鬧,她的清譽恐怕不保。
無法阻止程正禹,轎夫們索性停下轎子。
「你走是不走,再不肯放手,我們可不客氣了。」凌家的總管出面一看,瞧見是個在衫襤褸的年輕人,不屑與冷哼白鼻孔中噴出。
「使著有錢有勢,玩弄人家閨女,凌家也不是什麼好人。」
程正禹不畏權勢,大刺刺地回瞪。
「你……你說的是什麼話,咱們凌家可是花了一百兩銀子的厚聘,用大紅花轎明媒正娶,正大光明地迎親。」凌家總管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怒視著前方的程正禹。
「哈,好個明媒正娶,凌家的少爺不過是……」
「程大哥,夠子。」程正禹正想戳破所有偽裝的同時,忽然一隻如白玉般晶瑩剔透的柔荑白轎內伸出,撥開一小片隙縫,阻止他再往下說。
身穿鳳冠霞被的顏錦瑟發生悅耳輕柔的聲音,「你口中批評的人是我的丈夫,不管你有多麼疼愛我,我都只是把你當成兄長。古人有雲,丈無是妻子的天,基於你疼愛小妹的心,請別再為難人了吧。」
「錦瑟,我……」聽聞她的拒絕,程正禹心如刀割,「門不當、戶不對的,你沒想過凌家為什麼要迎你入門嗎?」
「不重要了,我既然答應嫁到凌家,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無法改變。」她搖搖頭,在紅巾的覆蓋下,沒人窺知她臉上的神情,平穩的語調中,更是波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