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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風弄

  楚北捷霍然從椅上站起,恍遭雷擊。良久,失神地問:「她真的這麼和你說?」

  「王爺,你要狠得下心,就讓她去吧。」

  話未落地,楚北捷已一把掀開厚重的門簾。

  入骨的寒風捲刮進來,吹得牆上的墨畫簌簌作響。

  看著楚北捷離去的背影,醉菊微笑地啟唇:「師父啊師父,我沒有說錯吧,生病的那個是王爺啦。」

  跨進屋內,目光觸及娉婷的剎那,楚北捷幾乎動彈不得。

  他猜想過許多次,但從沒有想過,娉婷會是這麼一副模樣等著他的到來。

  她仍舊斜躺在榻上,上身倚著靠枕,頭輕輕挨著枕頭,露出半邊柔和的側臉。一床厚厚的深紫毛毯褪到腰間,越發顯得弱不禁風。書卷打開了一半,鋪在手邊。

  一切就如一幅靜止而優美的絕世名畫。

  清可見底的黑眸瞧不見了,因為她閉上了眼睛,黑而長的睫毛服帖地蓋在眼瞼上。

  一絲安詳的笑意,從乾燥開裂的唇邊逸散。

  驟然間,楚北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娉婷去了。

  她已不在了,含著笑去了。

  天地裂開無數縫隙,如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四季都吞入腹中。

  一切已不復存在,春花、秋月、夏蟲、冬雪,盡失顏色。

  她輕輕勾弦,淡淡回眸間,成了一道絕響。

  已是絕響。

  楚北捷呆若泥塑,搖搖欲墜。漠然一個箭步上前,扶著楚北捷的手,被他一把推開。

  紅薔正巧進屋,看見楚北捷的身影,又驚又喜:「姑娘,白姑娘!王爺看你來了。」撲到娉婷榻前,柔聲道:「姑娘快別睡了,王爺來了!」

  搖了幾搖。

  楚北捷看著,眼瞼下的眼珠微微動了動,沉靜的眸子,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打開。

  那眸子藏盡了世間的顏色,它緩緩張開,光便從裡面透出來,張得越大,被它藏起來的顏色就都散出來了,毯子、床榻、靠枕、纖纖手邊的書卷,甚至紅薔臉上的血色,一切都從蒼白恢復成過去的模樣。

  就像娉婷的身邊,籠罩著一圈淡淡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

  楚北捷終於找回自己的四肢,他腦中空白,眼裡只有前方發出的一片光芒,幸虧腳有自己的意志,逕自走到桌前,端起那碗雲耳雞絲湯,坐在榻邊。

  不知何時,漠然和紅薔已經退下。

  楚北捷端著湯,娉婷睜著明眸。

  兩人的眼神,毫不掩飾地對撞在一起。

  「王爺……」

  「一定要尋死嗎?」

  「王爺要娉婷活著嗎?」

  楚北捷抿起薄唇,沉默地凝視手中湯碗。

  「放心吧,王爺不願說的話,娉婷是不會逼你說的。」娉婷掙了掙,想坐起上身:「我自己來吧。」

  「不,」還未思索,手已經按著她瘦削的肩膀,讓她身不由己躺了回去。「我來。」他沉聲說了兩個字,拿起湯勺。

  小心地勺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邊,輕輕吹氣,這才發現湯並不夠熱,濃眉皺起來,轉頭要喚人。

  「不礙事的。」柔柔的聲音傳來。

  楚北捷回頭。

  優美的唇上幾道因為缺水而導致的裂口,像割在他心上的傷。

  「不行,換熱的。」他揚聲:「派人立即到廚房去,重新做一桌飯菜過來。」不容置疑的口氣。門外有人應是,連忙小跑著去吩咐了。

  他放下手中的冷湯,視線還是無法離開娉婷蒼白的唇。充滿力量的指尖迎上去,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撫過上面的細微裂口。

  「裂開了……」楚北捷低喃,情不自禁地傾前,熾熱舌頭刷過她的唇,滋潤乾涸的傷口。

  娉婷的不動聲色終於被攻破了,「啊」一聲低叫起來,又驚又羞,別過頭去,又被楚北捷溫柔而堅定地用大手撥了回來。

  「不是生死都由我,榮辱都由我嗎?」他低沉地問。

  霸道的吻,如他率領的東林雄獅一樣強猛,堅定不移地,攻了進來。

  攔不住如斯霸氣,恰如柔花離枝頭,任憑東風碾。

  白娉婷嬌喘吁吁。

  無力的纖纖細指抵在楚北捷衣襟上,蜷縮著,不知是要推開,還是要抓得更緊一些。

  窗外寒雪逾尺,娉婷臉上昏沉沉地熱。

  努力張大眼睛,看清楚楚北捷眸中的精光。

  ☆☆☆

  「王爺,熱湯來了……」

  來的不止熱湯,四層的木食盒沉沉的,盈滿熱氣。

  紅薔和醉菊眼角偷窺了春光,兩朵紅雲飄到耳邊,輕輕咬著下唇,七手八腳佈置開來。

  廚房也真了得,一會功夫便做出這些來。

  兩葷兩素放在桌中央,各色小菜放四旁,若星兒伴著明月,紅橙黃紫,色彩鮮艷。

  蓮子火腿湯上漂著翠綠的蔥花,寒冬季節,難為他們找得來。

  醉菊端著湯碗過來,細心地低頭吹了吹,湯勺送到娉婷面前。

  「白姑娘,王爺已經來了,你就吃點吧。」

  「吃吧。」

  娉婷不肯張口,不作聲。

  清香的湯,在她面前彷彿沒有任何誘惑力。

  強吻過後,楚北捷激情稍得舒緩,不解地放開懷中佳人,皺眉:「你還要談什麼條件?」娉婷抿唇,眸中藏著清冷,幽幽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坐在榻前,被她如此一看,只覺五臟六腑都被她的目光繞上了,一層又一層,不疼也不累,卻如此難以招架。

  但得寸進尺,怎可容她胡來?楚北捷力聚雙眼,不動聲色地對視。

  眸光漸漸凌厲。

  他越強一分,她便越弱一分,越楚楚可憐十分,那楚楚可憐中,卻又透出十二分的倔強。

  越倔強,越是惹人憐愛。

  楚北捷心腸驟軟,不得不歎。

  兩方對陣,原來不是強者必勝。

  難怪溫柔鄉,往往成英雄塚。

  「張嘴。」楚北捷無可奈何,從醉菊手中接過湯碗。

  兩個字剛響起,娉婷哀怨之色漸顯的臉上,立即露出笑盈盈的欣喜,唇角微翹處,剎那聚滿了無限風情。楚北捷被她笑顏所撼,拿慣了重劍的手竟然一時不穩,兩滴熱湯,濺在深紫厚毯上。

  「好好的喝。」楚北捷沉聲叮囑。

  娉婷眼底藏著笑意,乖乖張唇,嚥了一口熱湯。蓮子清甜,火腿醇香。

  「要吹一吹。」她忽道。

  「嗯?」

  「要吹一吹。」笑意更深了,兩個酒窩羞澀地露出來:「會燙。」

  統軍百萬的楚北捷,從不曾料得自己會有這般無力的一天。鶯聲燕語,片言隻字,叫他丟盔棄甲,讓她得寸進尺。

  他僵硬地低頭,噓氣,吹冷勺中的湯,笨拙地伸到她唇邊。

  娉婷聽話地張口,喝下好喝的蓮子火腿湯,倚在枕上,輕笑:「這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湯,王爺說是嗎?」

  楚北捷悻悻:「本王怎會知道?」

  娉婷見他冷著臉,卻越發想笑起來,忍不住笑出聲,見楚北捷眸中掠過一絲惱怒,蔥白玉指取過他手中的湯勺,勺了滿滿一勺子,小心翼翼送到楚北捷唇邊。

  楚北捷看她。

  她眼中清澈一片,可比山間清泉,無一絲雜質,瞅得他心中又癢又酸,彷彿不張開口,應了這勺湯,便是負了天下,辜負了最不應辜負的。

  可恨,可惱!

  他將唇抿得緊緊,卻似忽然改了主意,虎目掠過如沙場前決戰般的毅然,驀地大口一開,整勺湯含進嘴裡。上身不容抵抗地前傾,一手穩穩持著湯碗,一手按著娉婷肩膀,唇對上唇。

  傳過來的,除了湯,還有屬於楚北捷的剛強、決斷、霸道和不可一世。

  怎能不甘之如飴?

  娉婷顫抖著睫毛,閉上雙目,細瘦的雙臂摟上楚北捷寬厚的肩膀,咬著牙低聲道:「從今日開始,王爺對娉婷有一分不好,娉婷便對自己一百分的不好。橫豎就這麼一條命,糟蹋掉也好,一了百了。」

  楚北捷暖玉在懷,聞言渾身僵硬,怒道:「你還要威脅本王多少次?」

  「一百次也不夠,一千次也不夠。」極低聲、毫無怯意地回答。

  怒氣頓升兩丈,楚北捷直起上身,卻被兩根細弱的手臂死死纏著,低頭看去,懷裡人早已淚濕滿面,淚珠掛在寒玉般細緻的肌膚上,似墜不墜,潔白貝齒緊咬下唇,不肯讓人聽見泣聲。

  氤氳明眸不懼他的犀利視線,淒淒切切,欲語還休中,一絲決然若隱若現。

  怒火滔天,就於那麼一瞬間,百煉精鋼化成繞指柔。

  「可恨!可惡!」楚北捷狠狠摟緊她,恨不得將她勒進自己的肋骨中:「可恨的白娉婷,可惡的白娉婷……」

  太陽躲到雲後,細雪紛紛揚揚來了。

  無妨,屋中暖意正濃,雖是冬,卻有春的旖旎。

  紅薔在簾後偷窺一眼,羞紅了臉,又蹙起眉:「鬧到現在,連湯都沒有喝完呢,這可怎麼好?」

  醉菊淡淡一笑:「白姑娘的身子,自有人擔驚受怕,我們操什麼心?來來,趁著好雪,我們快到院子堆個雪人。」

  不再顧那屋內的卿卿我我,愛恨交織,目光投向院外滿山遍野的純白。

  師傅啊師傅,王爺愛上了一個,那麼叫人頭疼的女子呀。

  第三章

  沙場上的無敵猛將,堂堂東林鎮北王,對上一個生死無懼的白娉婷,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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